民谣: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民间观灯曲:一轮明月灯,二龙戏珠灯,三阳开泰灯,四季平安灯,五福同寿灯,六六大顺灯,七夕相会灯,八仙过海灯,九盏宝莲灯,十全十美灯。这个灯,那个灯,瞎子观灯黑咕隆咚。

正月十五闹元宵,红火热闹,点老杆是重头戏,是当地一项民间烟火秀。场地就设在村北那块空地上。正面搭一小棚子,摆一香案,案上供着一尊人人不敢惹的瘟神像。人常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千古流传,不得不请。每年元宵节,十四日起龙那天,当会者把瘟神从观音菩萨坐下请出来,恭而敬之,以礼相待,让他享受三日人间烟火,等到十六日元宵节结束,就不客气地用炮火把他赶回菩萨莲坐下,面壁。这一年就算平平安安了。真的吗?谁知道呢?传统习俗而已。

下午,大会长任凤鸣请老书记苟成艮和他的弟弟苟成兑帮忙“起老杆”。苟成艮有丰富的经验,苟成兑有洪亮的嗓子,数丈高的老杆,要想把它竖起来,并非易事,没有经验、没有权威、没有统一步调,那是办不成的。在苟成艮的指挥下,上百号人用上百根长椽顶在老杆一侧,四根长绳子分别拽在老杆四方,苟成兑蹲在老杆上,手里摆动着小红旗,嘴里喊着号子,拽绳子的拽绳子,顶长椽的顶长椽,在“一!二!一!”的号子声中,老杆一点点地站起来。此时的苟成兑随着老杆的升高而升高,红旗摆动,喊声高亢,显示出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风度,直到老杆完全竖立起来,四条绳子牢牢固定,起老杆任务才算完成。尽管苟成兑蹬着人们递给他的长椽,艰难地从老杆半腰爬下来,手心里划出血来,但内心里那种成就感却是十分满足的。参与起老杆的人们好像完成了一项神圣使命,手舞足蹈,欢声雷动。唢呐高奏,玩意儿绕着老杆转一圈儿,庆祝老杆顺利竖起。

老杆是这里庆元宵的一项烟火晚会。它分四大节、十二中节、二十四小节,代表着一年四季、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为了尊敬天地,在四大节上下各加一大节,曰天节、地节。每一大节绑一横杆,横杆两端都装着“软包”,软包内分别是对联、纱灯、九莲灯、猴子撒尿、鸭子下蛋、狮子滚绣球等烟花玩意儿。老杆正中第一大节上安装着“老爷大开门儿”,第四大节上安装着“月圆”、“月食”,老杆顶端安装着“二龙戏珠”,最上面插一面红旗,迎风招展。

老杆的十二中节的每一节,都装有大炮、金蛋、起火各三十枚,代表着每月日日见响(饷);二十四小节都装有二踢脚、灯花炮、大花筒各二十四枚,代表着二十四节气节节顺利;从下到上,每一节中间都挂着一串三百六十响鞭炮,代表着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兴旺发达。

今晚是元宵节正日,观灯的人特别多,县秧歌剧团的演员们也来助兴,他们化装成各种角色,在大街上跑旱船、推小车、蹬高跷、耍狮子、舞龙灯……专业水平,惟妙惟肖,引人入胜。

一直玩到深夜,人们才从四面八方聚集到烟火场,等待观赏点老杆这一古老的烟花燃放绚丽美景。

这时候烟火场各个角落不间断燃放着各种“零碎”烟花。看呐!大起火带着一流火焰划破长空,又从高空垂下五颜六色、光芒四射的金蛋儿来。看啊,转子莲儿旋转着扶摇而上,从空中洒下串串光辉。看啊,灯花炮火花四溢,吸引来一群好奇的孩子,突然花炮炸裂,一声巨响,孩子们四散而逃。快看,供瘟神的小棚前,一排特大花筒长时间喷射出金花、银花,噗噗的一喷高过一喷,足有两丈多高。哎哟!那边二踢脚闷雷似的一声巨响,把数枚炸弹送上高空,而后爆炸出朵朵彩云,飘向苍穹。人们都在惊叹左晔的高超手艺。

午夜时分,在鼓乐声中,大会长任凤鸣头前引路,会首们抬着插满烟花的城楼,扛着四个大斗子、四小斗子,舁着两棵枝繁叶茂的金树、银树,走进烟火场。任凤鸣指挥大家把城楼安放在烟火架子上,把小斗子安放在架子四角,把四个大斗子分立在城楼四方,把金树银树固定在老杆东西两侧,一切就绪,等待灯官老爷参拜瘟神毕,开始点老杆。 今晚醉驴儿没有乘白龙马,而是被四个青年抬在一张椅子上,一路嬉笑着进入烟火场的。二善人已经恭候多时,领着灯官绕着烟火场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供着瘟神的小棚前,醉驴儿瞅着那尊只有一尺多高的、披着红斗篷的、满脸堆笑而又斑驳不堪的小泥人儿,不由笑出声来。一边规规矩矩磕头,一边说话:“哎,谁把你舞弄成这样?比俺驴儿还难看哩!论长相咱俩差球不多,论个头,你得管俺叫大哥!咱两今儿个就算结拜了!兄弟,往后多接济着哥点吧!”

二善人急忙制止驴儿信口雌黄:“阿弥陀佛,你就不能不说话吗?真是老财的儿子——冰巴凉!”

醉驴儿问:“二善人,老财的儿子怎么就冰巴凉了?是喝酒醉死了?还是睡女人凉炕上了?”

二善人露出一丝笑纹儿说:“俺忙着哩!没空儿和你嚼舌头,呶,那不是刀子嘴吗?你找他问去吧!”

李煌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咱县的一个故事,老财主过生日,儿子给老子拜寿,刚磕下头去,家犬正好蹲在儿子面前,儿子骂道:‘娘的,给狗磕了一头!’老子生气了,骂道:‘不会说人话的东西,难怪人们叫你冰巴凉哩!’儿子说:‘谁叫俺冰巴凉俺日他祖宗!’老子拿起拐杖打儿子,把饭桌子碰翻了,一桌子生日宴洒在地上,儿子看见家犬舔食,便说:‘可惜了得好东西,给狗过了生日了!’驴儿,二善人拐着弯儿骂你也是个冰巴凉哩!”

醉驴儿笑着说:“这二善人骂人能骂出典故来,还不带脏字儿,佩服,佩服!”

这时,烟火场内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想不到的趣事儿——孝子魏有才藏在衣兜内的爆仗突然爆炸了,要不是衣裳脱得快,几乎酿成大事故。讲迷信的人们说魏有才偷了烟火架上的爆竹,触怒了瘟神爷,给了他一个现报,真有那么灵吗?只有二善人相信。事情得从魏有才的老爹说起:

耄耋之年的魏常善,耗尽了聪明,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听见铁炮响,非说是“鬼子进村了”,让儿子有才带着老婆孩子逃反去,有才说:“爹呀,今儿个是正月十五!你听街上,锣鼓咚咚的,唢呐哇哇的,耍玩意儿的出来了!”

魏常善说:“你哄俺哩!这不是米希范送行吗?米田丰那个窝囊疙蛋,听他媳妇的,不给他老子吃喝,还骂他老子是个没尾巴的老毛驴,硬把个老米气得寻了短见!唉,老天爷怎不长眼呀?还不雷劈了那个不孝的东西!”

魏有才说:“爹呀,米希范死了好几年了!您真老翻了!”

魏常善说:“俺也想死哩,可阎王爷不收俺,有啥法子?”老人家又想起前几天那件事——那天他在关帝庙台阶上晒太阳,缕缕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落山,眼前一片昏暗,“哎哟,该回家了!”他慌忙起来,却忘了回家的路,拐弯抹角走进了手工业加工厂。他看到铁匠炉子火苗儿呼呼的,人们赤着胳膊抡着大锤叮叮当当地打铁,火星儿蹦在他脚上,烫的他赶紧离开。他又看到木匠们甩开膀子,嘶啦嘶啦地拉大锯,那么粗一根木头,被锯成了两半,嘎巴倒在一边。人们立眉瞪眼地呵斥他:“来这受罪的地方干啥哩?快回去吧!”他又闯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看到两个文绉绉的人坐在桌子前,一边念着人名儿,一边噼里啪啦地拨拉着算盘珠子,一个当官的进来了,忙把他搀扶着送出大门,指给他回家的路说:“老爷子,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回去吧!”他不愿意就走,央告着那位当官的说:“俺已经来了,就让俺在这儿吧。俺想见见俺的爹娘哩!”那当官的笑着说:“老爷子,你的爹娘不在俺这儿!”

魏常善糊里糊涂地回了家,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就对儿子说:“有才呀,俺昨天去过阴曹地府了,那儿和阳间一样,也有铁匠,也有木匠,可红火哩!俺不想回来,可那判官和叫差鬼核对名单时没有俺魏常善的名字,你说气人不?那个阎王爷说话随和,可就是不收留俺,硬把俺推出来了。唉,啥时候才能轮到俺哩?”

魏有才笑着说:“爹呀,您就等着吧,等俺有空儿给您去走个后门儿,说不定管用哩!”

有才媳妇说:“这老爷子又犯迷糊哩!”

魏常善说:“你才迷糊哩!这炮火连天的,能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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