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文瑄发来的那条消息,正叫别枝心不在焉。这会毛黛宁的话入耳,三个字要漏两个半。

“我还在倒时差,困得厉害,就不去了。”

别枝拨开心绪,朝毛黛宁和望着她的未来同事们勾起个浅笑:“你们尽兴。”

“啊啊,别枝你真不去啊?”毛黛宁听了,遗憾得不行。

她自来熟,别枝又没脾气好说话的模样,在同事中最合她心思,半晚上下来就处得跟朋友似的了。

至少毛黛宁这么觉着。

一行人都是往校门外走,别枝和毛黛宁在前面。

后面男导员们中间,何芸听见了,跟身旁人压了声嘲笑:“傻妞一个,真带了人去,谁还看她啊?”

“……”

别枝落在手机上的视线轻抬。

这个何芸,是惯来刻薄,还是偏偏对她这么大的敌意?

不过不等她有所回应,毛黛宁就怼了回去:“你少挑拨我俩关系。”她抱上别枝胳膊,未曾注意,身旁女孩在这个动作里不太习惯地滞了下身影。

“别枝再好看也是我朋友,她要能把这西城区一绝给摘了,那我与有荣焉呢!——再说了,你回回浓妆艳抹地去,那天菜看你一眼了吗?”

何芸被戳了痛脚,笑都挂不住了:“不看我也不会看你,大家公平,谁都别赢。”

她冷飕飕地一瞥别枝:“至于她?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比她手段高身段软、会哄人会撒娇的,惊鹊里大有人在。每个月不知道要折戟多少,她凭什么,就凭她干干净净白莲花?”

“哎行了,都是同事,开着玩笑怎么还吵出真火了。”

“多大点事,何芸。”

“别吵架。”

“啧,惊鹊酒吧那赌局都搁几年了?我看是不会有赢的了,蓝颜祸水啊……”

那个叫方德远的男导员一副笑面,居中调和了几句,其余人跟腔,把话题挪到了别处。

大概是方德远又哄过了身边的何芸,将场面按了下来。

毛黛宁还在气,拉着别枝往前快步走了。

别枝总算挪回点心神:“赌局?”

显然有什么潜规则,同事们人人知道,只她不明所以。

“噢,没什么,”毛黛宁回神,挠了挠脸颊,“就这家惊鹊酒吧里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常客们玩笑立下的。因为那老板长得顶级天菜不说,性子还特冷,非常难搞……”

别枝歪过头来。

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这句“难搞”,不巧又叫她脑海里某个好不容易淡了些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她自嘲轻声:“有多难搞。”

那一刻女孩音色轻得恍惚,又曳一点哑,尾音像带着细小倒刺的刷子,叫毛黛宁心里忽地哆嗦。

但她扭头去看,灯下又是那个乖巧,干净,漂亮得没什么攻击性的女孩了。

应该是错觉吧。

毛黛宁回神就笑:“我也只隔着很远见过一次,怎么说呢,他跟人说话的时候吧,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看着离你特近,抬一下眼角眉梢都像在跟人调情。但真对上一眼,那眼神又很冷,倒不是故意的,但就冷淡,好像压根没在看任何人,所以让人觉着离得特远,远到天边儿去了。”

“……”

别枝眼神晃了下。

随即她心里自嘲,高中那会就有女生玩笑,说庚野最擅长拿眼神给人下蛊。

他瞥一眼是漫不经心,但旁人被蛊上了就忘不掉。

那会别枝并不觉得在自己身上应验过,直到今天重逢,忽然一切就都覆辙重蹈。

好像真是这样,魔怔了,想忘都忘不掉。

说的明明又不是他,她眼前却总在晃那截垂翘的腰带,还有脖颈下挂着的黑绳,算什么呢。

“而且这位从来、从来不跟女性客人喝酒——”

毛黛宁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前个话题。

“所以他们就打赌,哪个女生能拿到那位请的第一杯酒,以后就是惊鹊的第一赢家。”

别枝强迫自己把思绪挪过来:“然后?”

“这赌局好像有个三五年了,客人们押的越来越多,什么要是有谁赢了,他们当晚就请全酒吧喝酒啊,送车啊,或者只遮三点跳钢管舞啊,玩多大都有……回回见漂亮姑娘前仆后继,可惜,天菜一个没搭理过。”

毛黛宁耸肩,“零纪录保持至今,金身无人打破。”

“……”别枝轻慢点头:“挺好。”

“啊?”

毛黛宁扭脸:“这是什么评价?”

把那句“闲得蛋疼”咽回去,别枝弯眸莞尔:“青春洋溢,挺好的。”

毛黛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哎呀,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无趣,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了嘛。”

她一顿,想起什么,奇怪地打量别枝:“刚刚何芸那样说你,你怎么好像一点都没生气?”

别枝望了眼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校门。

心里预估了下时间,她随口道:“什么人都气,我就气死了。”

“哎呀,别枝你脾气也太好了,这样多容易受欺负啊。”

“嗯。”

别枝收回视线,温吞重复:“我脾气最好了。”

“不过何芸就那德性,你确实没必要跟她计较。她在办公室里叫一群男老师追捧惯了,昨天方德远说你怎么怎么漂亮,她就阴阳怪气的,生怕你抢了她的位置……”

在毛黛宁的一路喋喋中,校门终于近在眼前。

别枝挥别了同事们,就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下,等起了她的网约车。

手机软件实时显示,前方排队:88人。

别枝:“……”

数挺吉利。

从网约车软件里暂时退出来,别枝对上聊天页面,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手机侧边。

最上面是费文瑄的一条消息。

费师兄】:师妹,你和那家洗车店的人,认识?

别枝从方才办公楼外就在思索,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人说了什么,才会让费文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她的好奇心向来少得罕见,恩师潘成恩没少暗示过她,要试着给自己作良性调整和梳理。别枝也试过了,可惜收效甚微。

但今夜,这点好奇心几乎失控。

汹涌到甚至驱使她想要在凌晨0点这种时候,给费文瑄拨去一通电话,问个究竟。

理智尚存,于是那点好奇屡屡探头,又屡屡被别枝自我折磨似的打压回去。

为了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别枝飞快又漫无目的地拨过一片片手机软件。

直到问答app再次跳入视野。

别枝指尖停顿,想起了自己问的那个问题。

没多犹豫,她垂手点了进去。

后台数字果然如她预想的,少得可怜,只寥寥几个答案——

《出国几年回来后,遇到当初被自己甩了的初恋男友,发现他非常落魄,我该怎么办?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

还用问吗?那肯定是烧香啊。

感谢老天爷让你躲过一劫。

冬夜的青蛙】:

题主这个问题太宽泛了,很难给建议,还是具化一点比较好。比如说,交往时候你初恋男友对你好吗?分手的时候,是你渣得他吗?

c小调进行曲】:

我只有一个问题,初恋帅吗?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回复c小调进行曲】:废话,肯定不帅啊,要是帅怎么会被甩?

“……”

别枝的目光在第二个回答上停了很久。

然后阖眼,仰头。

夏夜燥热的风早已在凌晨的阴云下渐渐冷了,路灯的光灼得视网膜模糊,跟着陆离的光影交错,斑驳。

她在风里嗅到雨的味道。

于是以第一滴雨作韵脚,思绪就像一套被时光遗忘的老旧的唱片机,吱吱哑哑地放起了旧日的序曲。

别枝看见自己躲在记忆中那栋老楼的楼道里。

窗外是沉闷的,快要将天都压垮下来的暴雨。

少年就站在雨里,淋了一整夜,从天黑到黎明。

总是凌乱不羁的碎发湿得淋漓,掠过他冷白的额角,像瓷器上的裂痕。被雨水浸透的黑t恤狼狈地坠在身上,将他肩胛骨的棱角都分明嶙峋。

病意的潮红覆过苍白,漆黑的眸里也像下过一场不留生息的暴雨。

随时会倒下,却又固执地,死死望着楼前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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