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记得清清楚楚 庚野最后一次赛车,是在七年前,7月28日那天。

因为第二天就是7月29,别枝的成人礼。

那两年庚野有一辆最心爱的机车,流线感强,外观粗野又豪放,像只森然蛰伏的莽兽,宝石蓝的 颜色,亮眼度跟庚野那头金毛有一拼

庚野对那辆车看得极重,跟他混一起的那群人常玩笑,说那辆车才是他的正牌女友,碰都不让碰 一指头。

——也不算夸张,在庚野那些挡桃花的前女友里,少有是被他冷脸甩的,其中就包括隔壁学校的 校花。

林哲记得那校花黏人得很,缠得庚野烦,但也是真漂亮,她当庚野女朋友那—周,走哪儿都没有 烂桃花往上蹭

大概是这种无敌带来的飘然,那天听他们又开起“机车才是正牌女友”的玩笑,她气不过,就在 庚野擦车的时候,走过去,往车上靠了一下“庚野,你总看它干嘛,我不比它漂亮?

庚野当时就冷了脸:“起来。

校花下不来台,偃着起身:“不就是辆破车吗?我才是你女朋友!”

“是么,“庚野将抹布扔回盆里,眼都没抬一下,“那现在开始,你不是了。

“庚野!”校花气得抬手要拍在机车上,却被少年撩起的一个眼神慑在原地。不知道是吓是怕 校花当时眼圈就红了,攥着手指站在那儿,眼泪要掉不掉。

旁边兄弟们看得抓心挠肝的,唯独庚野不耐,他就蹲在机车前,戾着眉眼一抬下颌:“话不二 遍,滚。“

..…你就是个王八蛋!!"

校花白然是气跑了,众人咋舌 从那以后,庚野那辆机车的威名远扬,除了他以外谁都不敢碰一下

而作为异父异母亲兄弟,林哲最清楚,庚野那辆车是不便宜,但也不贵,要说最有价值的,还是 车身上那一堆各种赛事的冠军金标。

像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身上的无数功勋章。

庚野确实对它宝贝得很,机车大概是他那时候唯一算得上“热爱”的东西。一逢周末假期,庚野 就骑上车去环山公路发发疯,间或参加些赛事,还能赚钱自己花。

不过那都是遇见别枝之前了 在别枝后,庚野去那些正规或不正规的机车赛事的次数越来越少。

原因一目了然——别枝不喜欢。

不过大约她也知道,那是庚野唯一的爱好,是他发泄骨子里那种张扬野性的最佳途径,所以并没 有阻拦过。

直到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别枝18周岁成人礼的生日临近,庚野给她选礼物,拉上了几个脑子比钢筋直的狐朋狗友,没一个 给得出参考意见。

结果庚野看上了一串翡翠手串 那水种确实漂亮,颜色也衬人,尤其适合别枝,但那价格位数也确实漂亮得过分

林哲估摸着,庚野是把卡里的钱全划出来了,还差一截

庚野扭头把那辆两机车骑到了他最常去的那家车队老板那儿,林哲觉得他疯了 车队老板也乐了,问他差多少数,什么时候要。庚野说了。

老板惜才,也痛快,说7月28日有场比赛,只要庚野代表他们车队参加,拿了前三,他就给他把 差额抹平了。

想着那串悲翠手串戴在女孩手腕上的模样,庚野没犹豫一秒,就答应下来。

那是庚野人生里最后一场机车赛 他命大,没事,还拿了第一,但其余人没那么幸运。

那场比赛上了当地新闻,报道里说某某环山公路上的机车赛事发生连环重大事故,死了人,两死 三重伤,其中还有个男生,今年才刚高考完

别枝是7月29日那天早上,在舅舅家的早餐桌上听见的新闻。 头一天晚上,庚野说今早要去参加那场机车赛,不能一早来接她过生日了,让她等等他。

新闻播报声里,筷子和碗当时就从女孩手里掉下去,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别枝第一次在舅舅舅妈家那样失态

她下意识蹲下去,拿碎掉的瓷片,割破了手,被惊愕的舅舅舅妈喊开,然后在原地呆了几秒。几 秒后,女孩疯了一样,转身就跑出家门。

别枝那一路腿都是软的,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疼得眼泪哗哗掉,也顾不上,只是拼命拼命往前 跑。

她打上车,下了车,又跑去庚野常在的那个机车基地 在门外,撞见了祁亦扬,祁亦扬惊愕地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过来

别枝知道了庚野没事。她蹲在地上,一边死死拽着祁亦扬,不许他进去给庚野报信,一边无声大 哭,哭得像是快要抽过去了,才终于把憋闷了一路的那些情绪全发泄出来

哭完以后,女孩没表情地抹掉眼泪,让祁亦扬带她进去

庚野那会刚买完手串回来,正和那群直男兄弟们商量怎么布置基地,好给别枝一个惊喜 结果一扭头,就看见她来了。

林哲他们觉得,庚野那天应该是他一辈子最没出息的时候,早上才死里逃生,换回来的宝贝,说 好了要藏住,要憋一个大惊喜,但一看见小姑娘忽然水灵灵地站在眼前,他就什么都压不下藏不住 了。

跟松了链的狗似的,—撒手,眨眨眼工夫,他就已经跑到那小姑娘面前

“你看,好看吗?”像野狗叼着他拾回来的最引以为傲的狗骨头 那串翡翠手链被庚野拉起别枝的手,要给她戴到手腕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成人礼—林哲在后面跟众人一起,听旁边男生笑:“哎,庚哥可真是破天荒头—遭,这不得给她感动哭 了?”

话声刚落。

不远处“啪”的一声,清脆至极的响 那是一巴掌,别枝甩的,庚野挨的 但这一巴掌就跟抽到了所有人脸上一样 整个车库基地里死寂无声

所有人全傻了。

庚野停在那儿。 他顶了顶发麻的腮,将脸转回

少年捏紧了还没送出去的翡翠手串,将它抄进裤袋,眯着黑眸,居高临下地望了别枝几秒钟,他 懒洋洋笑了:“轻点。它比我贵。

一仓库男生还呆得跟木头一样,唯独别枝没停,她像没听见庚野的话,转身,走去旁边替换车零 件那儿,弯腰,拎起来—根铁管,转向不远处

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就停在墙根。 她头都没回地走过去。

小姑娘明明那么纤细,风吹就折似的,蒲公英细竿一样脆弱的胳膊,那铁管好像比她手腕都粗一 样。

她停住,双手并握,抬起,落下

“砰!”

“砰!!“

“砰!!!”

两三下,给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报废了。

铁管刚抬起来那会,后面兄弟们就已经反应过来,要疯了,拦是来不及了,一个个急赤白脸地要 往前冲,但最多跑几步,就死死给自己摁住了——

因为,插兜停在原地的少年一动没动

庚野就那么看着,冷白侧脸上印着干净刺眼的手指痕

直等到别枝一下、两下、三下.. 把他最爱的那辆两机车,在他面前生生砸废了。别枝站在那堆废铁旁边,很慢地转回身,精致又淡漠的脸蛋上没有一丝情绪:“要分手是吗, 好,那就分吧。"她一边特平静地说,一边特平静地掉眼泪

像止不住,那双琥珀色眸子里下起一场能将整个基地淹没的暴雨

林哲他们全都僵在那场雨里

直到庚野走过去。

他们猛地回神,怕他气急了要动手碰她,有几个懵了的扑上去想拦,被庚野戾声甩开 “——滚。”

庚野一直走到别枝面前才停住,他折腰,俯身,从裤袋里抽出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砸弯了的铁管 然后他抬手,往旁边地上一松

铁管摔在地上,“当啷一声,回音响彻刺耳

女孩眼睫跟着一颤,眼泪簌簌地落 庚野哑着声,像是气笑了:“打完我就砸车,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不怕。”他终于还是放软了声,顶着冷峻侧颜上微微肿了的巴掌印,庚野勾起她手腕,从裤袋 里拿出刚刚妥帖收好的翡翠手串,给她握着纤细白皙的指尖,缓慢推上去,“老子拿命换的,这辈子 都不许摘。"

然后他轻轻揉她红透的掌心,“疼吗。

别枝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往前一步,近乎撞进他怀里,用力死死抱住了少年的腰:“你发誓、发誓你这辈子都不准再碰 机车!”

庚野心疼又好笑,安抚地摸着女孩后脑勺哄她:“好,我发誓 “再碰怎么办?

“嗯...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庚野擦掉别枝脸上的眼泪,声音低低压着,但还是一副张扬 不驯的语气。少年桀骜惯了,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别枝任他给她擦干眼泪,认真仰眸看他:“你再碰一次,我不得好死。

庚野—下就没了笑,脸色不好看,漆眸也沉下去,“收回去。 “你碰不碰?”

“…

“不碰我就收回。”

…行。“带着沉哑的恼怒和笑意,少年人认栽似的应了下去

“我后来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一定就是那—刻。”林哲靠在墙根,沧桑地说 乔别嘉听得震撼,回神:“什么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起,庚野就像一条被拴上链子、挂了铭牌的野犬。 林哲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牌上写了,别枝的狗。”

乔别嘉笑出了声,跟着连忙享咳嗽掩下:“可惜喽,链子如今被人松手放开了。野犬难驯,生性 就散漫骀荡,可能注定是要回归大自然的?

林哲没回答。

庚野从后场的拍摄区回来了,似乎是拍摄结束,就要进更衣室。 “你几点的航班?”林哲问。

“七点,”庚野顿了下,不知道想什么,“二十九。

林哲听完,愣了两秒,气声笑了。 “庚野,你信不信,你还是会回来。

.不信。"

庚野拉住了更衣室的门,懒眉冷眼地回眸,“我不会让自己在一个悬崖边跳两回。 林哲正想反驳

店内,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里。

晚间新闻作背景音,主持人的锐声忽划破了寂静:

“插播—则新闻,山海大学理学院大一女生跳楼。据现场消息,另有一位今年刚入职的女辅导 员,别某,因救援故,随之坠楼...

店内骤然死寂。

几秒后。

“砰!” 林哲手里的水杯跌落在地

而庚野踏过摔得粉碎的瓷片,已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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