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十个月后,在青城寨的关押处,赵楷见到了父亲道君。

屋内有炭火,床前有殷勤侍奉的两个内侍。

赵楷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与父亲。

他走到火堆前,弯下腰,用火钳捡起一块上好的木炭,小心的放进火堆里,火更旺了,屋子里更温暖了。

简单的饭桌上有酒有肉。

父亲背对着他,似是在假寐。

他轻轻喊了一声父亲。

道君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脑袋慢慢转过来,眼睛看见了是他,瞬即变得又大又亮,“三哥儿,是你……”

“父亲。”赵楷跪地叩拜,语带悲戚。

“你瘦了,没得以前丰润了,看来这些日子你大哥没的让你好过。”道君额头上的光褪去,嘴角挂上自怜的笑,挣扎着要站起来,“想不到你我父子再相见是在这种地方!”

赵楷赶忙过去搀扶。

“父亲身子可曾好些?”

“好多了,原曾想以后要做瘫子了,谁料那帮太医也不全都是的废物,他们说到南方去修养几个月就会好起来,我当时还半信半疑,现在看诚不欺我也。”

第一次金军南下时,黄河北岸驻扎的精锐宋军骑兵七千骑和南岸的两万步兵禁军,还未交战,就先行溃散,道君深夜接报,一时急火攻心,加上天气又冷,突然就中风不起,太医赶到后,说这是风弊之寒,需要在温暖之处调养,京师虽有炭火,可久居屋内,过于干燥,比不得南方温润,他们建议去南方修养为妙。

到镇江后,道君的身子果然大有改善,四月李纲接驾回銮时,各地已是春末了,天气早已转暖,回到京师后,道君几近康泰,冬天来后,也未再反复。

在搀扶之下,父亲下地,用力跺了跺脚,又走了硬硬的几步,孩童一样笑着说,“你看,好很多了。”

赵楷都看见了,也为父亲高兴。

父亲再次坐下后,赵楷去端吃物,想亲自侍奉他吃两口。

“不要碰它们!”父亲喝道,“让我干干净净去见祖宗!”

赵楷肩膀一抖。

他放下手中东西,直起腰,转身面对父亲。

“父亲也是被那些个恶人骗来这里的?”

道君点点头。

“父亲向来都是聪明人,为何没的发现其中一二破绽?”

道君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他们有你大哥的亲笔手谕,你大哥说金人一再保证,绝无害我之心,只因我在位久远,对大宋子民恩隆日久,所以两国和谈不能没有我加持。三哥儿,你知道吗,为人父母者,最痛苦的,是有一天你亲手养大的孩子视你为陌生人!从镇江回到京师,你大哥就躲着不见我,还派人质问我当初离京时,为什么带走了最精锐的五千胜捷军?我真是百口莫辩,胜捷军一直都是童贯的部属,我哪懂这些,童贯请求随行护驾,我想他在京师口碑颇差,留下无济于事不说,对你大哥更可能碍手碍脚,就答应他了,谁想到他居然会暗中将胜捷军带出京师!”

“那是童贯蒙蔽了父亲,不是父亲的错。”赵楷安慰父亲。

“可你大哥并不听我解释,他非但不见我,后面还用苛陋的饮食折磨我,知道吗,三哥儿,他越折磨我,我越觉得自己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所以,当我突然看到他有求于我的手谕时,我很激动,以为天可怜我,终于给了我一个向儿子证明心迹求儿子饶恕自己的大好机会!所以,那一刻,我哪里还顾得上去鉴别什么真假,只要字迹是真的,上面说什么,我都是信的,我可以让你大哥失望一次,但绝不会让他失望第二次,所以我就急匆匆地出城了!你知道吗,三哥儿,一路上为父我有多激动,我以为我与你大哥们之间又可以回到从前了,一个愿意为儿子赴汤蹈火的父亲,是不应该再被儿子嫌弃冷落记恨的了,对吧?可谁曾想,等我到了这里,才发现一切跟当初李纲忽悠我从镇江回到京师一样,不过是另外一场骗局罢了。我的三哥儿啊,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你父亲我曾被多少人骗过多少次!可饶是如此,你刚才还说我向来都是个聪明人,三哥儿啊,莫非连你内心深处也存了骗我哄我之心?”道君嘿嘿嘿地自嘲地笑起来,笑的眼里闪起泪花。

“父亲说笑了,孩儿怎敢哄骗父亲,对了,金人说我大哥也在这里?”赵楷岔开话题。

道君点点头。

“大哥糊涂啊!他堂堂九五之尊,整个大宋的前途国运皆系在他的身上,他如何能够做出这等荒唐事来,要以身犯险,来这种地方!他身边的人就是再混蛋,再坏,他自己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也是无路可走了,金军大举攻城,所有能倚仗的将军都死了,金军随时可以攻进大内。”

“姚友仲呢?”赵楷说起京师他最欣赏的守将。

“死了。他及部下被金军击溃,退守南门时,被百姓们误以为作战无能,给活活打死了。”

“那辛康宗呢?”

“辛康宗在城上指挥,见金军来势汹汹,为了节省箭矢,他下令手下士卒不得乱放箭砲。因他平素治军甚严,有些兵痞不喜欢他,就造谣辛将军是童贯死党,说他要为童贯报仇,已经投靠了金人,是金军奸细,于是就激起了兵变,兵痞在混乱中击杀了他!”

“反了,反了!”赵楷恨恨说道,这还是他熟知的那个东京城吗?

“往日承平,明面上有官府弹压,暗处有皇城司威慑,那些里巷强梁,游手浮浪之徒,哪敢聒噪?可你大哥登基后,因记恨你,连皇城司一并裁撤,才有今日之局啊。”

“刘韚将军呢?”又是一个勇武之将。

“刘韚身负重伤,悬梁自尽了。”

“刘延庆,秦元二位将军呢?”

“他俩看事不好,怯战了,带领部属,出城逃跑,结果中了金人埋伏,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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