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唐铁律，死刑犯定罪服刑之前住单间。
在一连串寒精铁链锁门的声音过后，再度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夏天蹑脚从瓷缸走出来，赤脚踩在潮气逼人的泥土上。
他盯着眼前铁栅栏，深吸一口气，连续后退几步，猛然加速。
与其背这黑锅再沦为人彘，他在下狱途中便暗自决定——不如一死了之。
“小子，想死很容易，想活才难！”黑暗中，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响起。
夏天冷不丁一个趔趄，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隐约中，只能看到一个人影，正矗立在对面牢房的铁栅栏前。
“当你一身泥泞，再怎么献殷勤，在别人眼中都无关紧要，即便跌入谷底也要有与人交换的筹码，不要让自己变得一文不值。”
说着，声音提高几分感叹道：“没有人愿意去扶持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所以你要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夏天听着莫名的话，再度朝前走去，直到站在铁栏杆前。
黑暗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对方身材魁梧，头发杂乱，戴着一顶草帽，帽檐低压，留着一把很大的山羊胡。
“莫名其妙！”
夏天心中奇怪，他瞪大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只可惜光线太过于昏暗。
“怎么不说话？”
对方略觉诧异，突然笑道：“小子，老夫观你眉宇间还存有那么一抹天运之气，好生培养或许并非只有绝路。你看看，尤其是当你遇上老夫就是你的运气，观你五官，你不是短命之人，有没有兴趣做一笔买卖？”
说话的家伙一口老气横生，当将头顶上的草帽摘掉，竟然是一颗山羊脑袋，脸上笑容谄媚，目露凶光，令人不敢过多直视。
“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见夏天一言不发，这怪人再度开口，眯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此时，夏天暗自叹了口气，脸色又难看三分。
他想死，是因为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与其苟延残喘，遭受残忍残酷的对待，还不如死掉一了百了。
他也想在新世界里呼风唤雨，可以握权柄、掌万财，可以被世人所主。
可惜，他这副残躯配不上这般奢华的梦想。
“还是死了算了。”
夏天强打精神，微微仰头看向天花，面色凝重，再度后退，瞬间提速。
当他眼看就要一头撞在铁栏杆上。
忽然间，那颗山羊脑袋从栏杆间探出。
他的脖子越伸越长，竟然从对面的牢房，直接探到了夏天的牢房中。
中间是一条五步宽的过道。
一双瓦蓝的眼睛，面露怪笑地盯着夏天，更多的是在凝视那口青花器皿。
夏天被吓得坐倒在地，不要说他本来就无法言语，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怨念这么重，求死之心这么迫切，你是老夫生平所见第一人。”羊头怪人语言中充满了欣赏和夸赞，但在常人听来，极为疯癫。
“牢里怎么关着一个怪物？”
夏天吞咽唾沫暗惊，回过神后，双腿前蹬，身体快速朝后去，直到背脊撞在墙上。
顺着墙壁，到了角落，瑟瑟发抖。
“小子，你不但不用寻死，只要答应和我做笔买卖，我保你从这里出去，保你恢复原来的模样，还保你这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羊头怪人嘴巴未动，声音却在夏天的脑海中响起。
同时，这羊首再度往下探，几乎和夏天脸贴脸。
说来奇怪，夏天在对方的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尸臭味，活物不应该有这种味道，更像是以往生病死在路边的家禽野兽，正处于腐烂阶段。
“这怪物要和我做什么买卖？”
良久，夏天的思绪才恢复正常，潜意识疑惑起来。
“首先，老夫不是怪物，是信仰之神。”
羊头怪人的声音再度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张开嘴巴，露出一条猩红长舌，舔了舔嘴唇道：“在你们人类当中，有些部族信奉羊神，老夫便是由这些信仰演化生成，身为神的老夫可以说无所不能。”
“老夫和你做的买卖对你很划算，你只要答应把青花壶与老夫，答应你的事情，很快就帮你实现。”
夏天瞥一眼青花器皿，此物是他醒来见到最多的东西，几乎相当于他另外一个家。
虽然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至少他浸泡在这口青花器皿中，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如果他不想一死了之，几乎是不可能把能缓慢治愈他的“家”与人交易。
另外，他早就怀疑，这青花器皿有可能超出想象。
依据就是他新生的双腿，还有现在已经可以听到声音。
不过，现在他已经穷途末路，自己不去寻死，可能又将重蹈覆辙，重新沦为人彘，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这也是他重新点燃自戕之火的主要原因。
可是，现在除了死路，又有一条生路摆在他面前，为了重生为人，就是十年二十年的寿命也在所不惜，更别说是身外之物，他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好，我同意。”
夏天想到这些，便是直接点头：“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听闻，羊头怪人缓缓缩回一段脖子，停在了青花器皿旁，像是一条长着羊脑袋的怪蛇，把瓷罐盘绕几圈，双目中皆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贪婪，轻轻点点头。
夏天道：“除了你答应我的，你能不能帮我杀几个人？”
到了这个世界，他见过的妖物比人要多，自然没和人结仇。
但是，捕头为了交差诬陷他，林县令为了高升要给他扣一个莫须有的帽子，还有一旁帮腔的孙县丞，这三个人他并不打算放过。
本来是想着等他有能力亲自动手，现在有人愿意充当刀子，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杀人？”
羊头怪人戚戚一笑，道：“人都是坏种，可以理解。这个对我来说，太简单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人，捏死几个人和捏死几只蝼蚁没有区别，我答应你了，现在你只要说把青花开光如意莲纹执壶送给羊角大仙，赠予契约便可立即生成。”
看到对方神情淡然，倒不像是在说大话。
夏天低头想了想说道：“为了证明你有这个能力，你是不是应该拿出些实际的行动来，先让我相信呢？”
羊头怪人点头，但没有任何行动，一时间黑暗牢狱中，陷入一片死寂。
两人静坐相望，谁也没有再开口。
从有了丁点活下去的希望，夏天的思绪不再充满无尽的死意，他开始尝试去了解这个新世界。
这里的一切，完全是不符合他以前世界的逻辑，简直就是三观尽毁。
狱卒再度出现，他手持火把，将一盏盏挂在墙上的狱灯点燃。
那些狱灯均为狴犴神兽，高高翘起的尾部为灯捻，每个牢房相邻的墙壁上，各有一盏。
这座牢狱简洁却庄严，偶尔可见有一只老鼠匆匆闪过。
牢房中一只只怪手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老鼠抓在手中捏死。
很快，就响起轻微的咀嚼声。
夏天回想着对面牢房中的羊头怪人，整个人时不时出现恍惚，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让他见识真本事。
灯盏晃动，那些犯人均躲在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有意无意地朝着这个特别的新犯人窥探。
羊头怪人也不说话，只是他重新戴好草帽，直直地矗立在铁栅栏前。
气氛相当的怪异压抑，夏天忍不住，主动以意识催促：“你到底行不行？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瞬间，本来还存在的轻微声音消失了。
羊头怪人探出了脑袋，伸长了脖子，其他牢房中也有一颗颗脑袋探出，有鸡有鸭，有狗有猪，有狼有豹，有蛇有虎……
但，唯独没有一颗和他相同的人类脑袋。
叽叽喳喳……
无数的声音拼了命地朝着他的脑海钻，头疼欲裂，精神崩溃。
“闭嘴，全给老子闭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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