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代松要走的身影,苏锦书终于还是开口。时常伴身的无字白折扇今日也不在身边了,苏锦书向前走了几步,启齿道,

“代松兄,杏榜已出,”代松回望着他,淡然一笑。

“那先恭喜苏兄了。”

仕途功利本来于他而言,就是为了能够予卓兰一个承诺。现如今卓兰不在,自己的念想也随之漂离。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代松就要离开。

“代松,你是第一名。”

代松抿嘴一笑,会看了一眼苏锦书,开口说道,

“志不在此。结果已经于我而言如同过眼云烟,更何况我如今的落得这一身的狼狈泥尘早已经不配做你的对手了。”

“愿苏兄能够早日夺得状元,一展宏图。”

苏锦书不甘心地追问道,

“代松为了一个女子真的值得吗?”

真的值得吗?放弃了自己的大好仕途,将来的荣华富贵。可是苏锦书不知道的是代松所求的只不过是一个陈卓兰,而十余年寒窗皆也是为了她一人。若是真的问代松后悔吗?他会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得到这笔的荣华保卓兰无恙,后悔自己为时已晚。

“苏兄,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苏锦书的衣袂被风翻卷起来,眸子中皆是恍然。他在这一刻好像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视作知己的人竟然与他有着这么大的距离和隔阂。

“锦书,鸿鹄燕雀都各有志,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有着和你一样的东西。”

季未秋出现在苏锦书的身后,用手拍了拍苏锦书的肩膀。

“未秋,我只是有些感慨。”

季未秋点点头,顺便说道,

“那锦书可要好好准备下一次的考试。状元之位近在眼前,锦书可要把握好。”

季未秋一笑,鸿鹄燕雀各有其志,但他却想这样苟且着,浑浑噩噩地纵欢享乐。

苏锦书点头,看着代松远离的背影,有些伤然。

一片浓雾笼罩着淮水镇边上的乱葬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树枝繁盛茂密,苔藓在雨后横生,树枝斑驳交织着。身穿缟素的女子,头顶上的一块白色头巾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女子将一块块尸骨完全地拼凑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草席之中,将这一切做完,女子掏出一个香囊,上面是少有的金线绣的“刘牧”二字,女子也将香囊放在了尸骨之上,随着自己无尽的念想,泥土将尸骨尽数地埋藏起来。

一柱香过后,原本平坦的土地上起了一个小土堆。那是她丈夫的墓。

陈卓兰夫君刘牧之墓。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卓兰的视线注视着石碑,无限的悲伤由心中传遍全身。她的心好像被野狼啃食一般,酸楚痛苦苦望全部向自己袭来。

控制不住自己掉眼泪,但现在哭成泪人也无济于事。她也很后悔,没能在活着的时候毫无顾忌地顺从本心地回应着他的爱意。

刘牧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但自己第一天来到他的家的时候,他说

“这丫头好像那些富贵人家的兰花。”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刘牧,他们说我是牧羊的牧。但我不牧羊,我是要学着我爹的手艺,杀猪的。将来做一个屠户。”

“等我杀了猪,留的肉给你吃。”

陈卓兰不语。她没有名字,父亲说她是一个贱种,不配有名字。哪一天有了主就会把自己卖了,跟大街上的猪肉没什么两样。

“你是没有名字吗?”

刘牧试探着,随后面露难色的,咬了一下唇,憨笑着,

“等着我给你取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名字。”

后来啊,刘牧跟着他的父亲去一个地主家中杀猪,那户人家姓陈。刘牧看着陈地主家的女儿无忧无虑,日日都有鱼肉可吃,锦绣绸缎身上穿。想要自己也像她们一样,故将陈姓冠于自己的姓。

姓氏有了。但还缺名字,刘牧他辗转多次去了城里的书堂。想要让老先生交给自己一个寓意很好的字。但老先生哪可答应一个不识大体,粗鲁的莽夫。拒绝多次,刘牧一站在书堂前面就会被老先生派的人无情地赶走。

刘牧没有办法就拿着自己攒的钱买了一本书。

不知道是什么书,只听着那个买书的人说的很好很好,问他要了二十个铜板,刘牧一下子就给了。但回来的时候,就被父亲痛打了一顿,那次差一点将刘牧打残。在床榻上不能动弹了十余日,刘牧也没有闲着,翻着从卖书人买的那本书中找着寓意好的字。

后来刘牧找到一个字“卓”,“卓然之姿,翩翩君子”。坊间总有人传言读那些圣贤书的人是君子,翩翩姿然,丫头也是君子。君子芝兰玉树,丫头像兰花,就叫卓兰。

陈卓兰,空若幽兰,仪态万千。

就叫陈卓兰。

于是丫头就有了名字。

她叫陈卓兰,是个有名有姓的姑娘,是自己的妻子。

陈卓兰的泪水落地,如今柳璨入狱,不日后将要问斩,她也算为刘牧报仇了。

“陈姑娘。”

顾南月兀然出现在那片的乱葬岗中,缓缓地走到陈卓兰的身边。

陈卓兰回头看到的是顾南月,擦干了自己的泪水,嗓音沙哑地回应。

“顾姑娘。”

顾南月透过陈卓兰的身边,看到了她身后的石碑,眸子颤了一下。稍作片刻后启唇说道,

“陈姑娘,杀了刘牧的人不只是柳璨,还有一人。”

陈卓兰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以往她的阿奶还在的时候,自己去到他们的家中时,这个小姑娘喜欢坐在门口,双眼被布条蒙着,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划来划去打发着时间,不说话。总是发着呆,只有她的阿奶喊的时候她才会挪开那个地方。

那时只觉得是个乖巧的小姑娘。

但陈卓兰现在却能感受到眼前的小姑娘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有一些疏离清冷,双眼沉闷着,仿若没有神采。

不该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神色。

陈卓兰怔了片刻。

见陈卓兰不语,顾南月眸子一沉,起身就要离开。

“顾姑娘留步,还请姑娘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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