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大厅里,皇太后杨芷仪态万方地坐着。
母亲庞氏紧挨身边,两眼闪着泪花:“女儿呀,没有了男人,这太后有什么好当的。都是你阿爷这老东西,想做什么皇亲国戚,害苦了我的心肝女儿。嫁个病恹恹的皇帝老头,连个男人味都没让我女儿尝到。现在到好,皇帝老头都驾崩了,可怜我的女儿,又不能再嫁男人,还有什么奔头。荣华富贵,家里不是有吗!”
“阿母,这话只能在家里说呀。”母亲的话触动了皇太后女儿的思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啊,没有男人,这一生算什么呢?可她又转念一想:都上场了,退场不更难吗,好歹也要一个自以为的圆满呀!于是她一只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摸去她脸上的泪花:“阿母,女儿现在贵为皇太后,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呀,一般的女人是做梦都不敢做的,阿母怎么还不满足呢?”
“阿母就不满足,阿母也是女人,阿母满足的就是女儿能夫唱妇随,儿孙绕膝,荣华富贵。什么天下只有一个,什么人不是天下只有一个,难道还有第二个吗?女儿,我的儿,你命苦呀!”杨芷把头依在母亲怀里,眼泪默默流下来。
一个黄门走进来对杨芷说:“禀太后娘娘,太傅候见。”
杨芷坐正,抹掉眼泪,整理了一下衣冠,说:“传!”
杨骏身着华丽官服伏在太后面前。
庞氏见杨骏,把眼一瞪:“算了吧,自己女儿回娘家,给女儿一点自由吧。好好看看你的心肝女儿,都是你,把她害得泪人似的。”说完,转身对杨芷说,“娘知道女儿是来有事的,等你把事儿办妥了,娘再来抱抱你。”说完在婢子搀扶下走出大厅。
杨骏见庞氏如此言语,内心有些恐慌,伏地不起:“太后千万不要计较贱内的不逊之言。”
“阿爷,不要这样。女儿无论怎样,终归还是您的女儿。其实阿母说得对,女儿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啊!”
杨骏满脸困惑。他小心谢过,恭敬地坐下,刚一坐下,园子里才回马厩的黄骠马突然“咴——咴——”长嘶,又把杨骏吓得站起来。杨芷却纹丝不动。黄骠马最后打了几个响鼻,停下来吃料。
杨芷说:“这马好威风!”
杨骏说:“谢太后夸奖,这是微臣的坐骑。”
“阿爷,女儿其实此来,非为看望双亲,实则是来告诉阿爷一件事情。”
“太后有事,传唤一声,何必劳烦大驾。”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前天皇后向本宫请安,说她有意将太子妃定为韩寿之女韩腼腆。韩腼腆就是前朝老臣贾充的外甥,皇后的姨侄女。皇后还说,她已安排了她们见面,太子非常中意韩腼腆。女儿觉得,这纳妃之事非同小可,所以先来告知父亲。”
杨骏心里一惊,暗骂:这个丑妇人,居心怎么这般险恶。但他表面却说:“太后,此事关系社稷安康,皇后就这么随便自作主张,实有不妥,满朝文武也会寒心的。这样吧太后,待微臣与大臣们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后,再向太后禀报。”
杨芷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就这样吧,女儿累了,要回宫了。”
皇太后杨芷威仪回宫,孙登从自己房里钻出来见杨骏。
杨骏骄傲地说:“孙先生,不要太自卑,我女儿做了太后也还是我女儿,更何况是在我府里,你是我的客人,没必要躲躲藏藏得这般厉害。”
孙登两眼一转:“高贵的皇太后此来,自有目的,如有用得着山人的地方,自然会传唤。山人贸然拜见,不免唐突,恐坏了太后的兴致。”
“先生真是能未卜先知啊,杨某本来有一件事要求教先生,太后驾到,多了一件。第一件事就是荆州刺史石崇奉来了名士入洛贴,回洛阳了,要在金谷园大宴洛阳名士。杨某明白石崇是贾谧的二十四友之一,且在这二十四友之中,石崇和潘岳跟随贾谧最紧。贾谧的祖母就是当今贾皇后的母亲,坐车行在大街上,已经远去,石崇和潘岳见了,也会望尘而拜。先生说说看,这宴会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天下人才要的是拉拢,为我所用。文帝、景帝、武帝为拉竹林七贤也放下了不少架子。七贤中的大音乐家、大文学家嵇康如何被杀?表面上看是钟会所为。非也。钟会对嵇康有的只是敬畏,钟会写完《四本论》,首先想到的是去给嵇康评论一番,他揣着书,到了嵇康的寓所,不敢进,把自己的《四本论》丢进寓所后转身就跑。敬畏如此,如何敢杀,如何想杀。只是因为嵇康不与文帝合作,其妻又是前朝曹氏之后,文帝借刀杀人而已。”
“孙先生,杨某愚钝,不明白先生所说为何意,还请明示。”杨骏盯着孙登。
“杨大人,山人其实说得明白。石崇是贾谧的人不假,但大人不能因此而敌之。应尽力拉拢他们,让天下名士都看出大人是重视人才的太傅。太傅欲掌天下,重要的是人心,名士归心了,天下也就太平了。假如有些名士心存二心,大人当然是可以效仿文帝之举的。”
杨骏豁然开朗,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这金谷之宴老夫一定去,到时先生也一定要去。有先生在,老夫心里踏实。”
“山人也该露露脸了。宴会上,山人定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杨骏走到孙登旁边,压低声音说:“孙先生,第一件事说定了,第二件事却比较棘手。贾皇后为皇太子纳妃,前天禀报了皇太后,所纳之女乃贾皇后之姨侄女韩腼腆,据说太子也十分满意。虽然此事杨某总觉得有些别扭和担心,但贾皇后此举于情理和规矩都是说得过去的。所以讨教于先生,指点杨某该作何反应?”
孙登听了第二件事后也很紧张,感觉贾皇后要和杨太傅斗法了。他害怕真正的女人,但又不能让杨骏失势,杨骏失势也就意味着他孙登的结束。所以他说:“杨大人,事急矣。大人明白,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出,太子也并非皇后亲出,皇上敦厚,有目共睹,太子早登大宝,是众心所向。太子一旦登上皇帝宝座,谁能大树底下好乘凉,要看谁和皇上贴得紧。皇后未雨绸缪,想将亲侄女做太子妃,如果成功,到太子君临天下之时,皇后就有了一对强健的翅膀,大人就会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所以,太子所纳之妃,千万不行。”
杨骏越听越怕,听完吓得挪动肥胖的身躯来回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杨大人也不必太过紧张,事还没有发生呢!太子纳妃一事,不是还要到朝上去讨论的吗?”孙登说。
“讨论归讨论,皇室家事,又是皇后做主,走过场而已,谁还会反对。”杨骏焦虑地说。
“可大人是太傅啊,只要大人反对,找几个帮腔不会是难事。山人想问,太傅能寻出一个做太子妃的合宜人选吗?还要不比韩腼腆差。”孙登似乎很有把握。
“老夫眼里,除了韩寿之女,谁都合宜,谁都不比韩腼腆差。”杨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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