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门诊的人数出乎意料的多,患者的年纪都不大,很多人还是青少年,由家长陪同过来,薛芳华一直戴着口罩,生怕被熟人认出来,直到医生叫到她的名字才匆匆站起来,走进了诊室。医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神情很和气,指了指椅子,薛芳华直挺挺地坐下,后背如同打进了一根钢筋。医生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你之前有来看过病吗?”
“没有。”
“那你的症状持续了多久了?”
“快十年了。”
“这么久?”医生诧异地抬起头,“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之前去心内科看过,医生说是精神上的问题。”
“是吗?”医生合上了笔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温和地问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精神疾病,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得上焦虑症的吗?”
“我……我是留守儿童,我没见过爸爸,妈妈觉得我妨碍了她的事业,在我十岁时就离开我独自去上海创业了。”薛芳华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剥白自己的心,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在学校一直被人欺负,很想向妈妈证明自己,我读高三时就这样了,焦虑得整晚睡不着,觉得高考失败一辈子就完蛋了,只有爬起来温书才能忘记焦虑,我本来以为考了大学以后会好转,结果进了大学,周围全是卷王,我生怕绩点落到后面无法保研,影响将来找工作。”
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医生,接着说道:“工作后公司又实行末位淘汰制,不加班加点的工作就会失业,然后就一直这样了。我们公司跟熬鹰似的,熬走了一批又一批,我只要一天不加班,就会浑身难受,呼吸困难。我费了这么多年的工夫,拼命加班才在上海落户买房,但因为身体出了问题要做手术,公司不给批病假,我只好离职了,回到家乡创业,最近症状都好转了一些,但我妈妈又回来了。”
“我这么听下来,你心中的症结还是你妈妈。”医生温和地说道,“你觉得自己没有依靠,又迫切地想在抛弃你的母亲面前证明自己,所以一直非常努力,正因如此,所以你更加无法接受母亲看到你的失败。你希望靠自己的本事闯下一番事业,在上海站稳脚跟,衣锦还乡,用你的成功让她后悔当年抛弃了你对不对?”
“是的。”
“但即使她真的后悔了,你们母女两的隔阂就能消除吗?如果她想弥补你,你们就能修复这么多年破碎的母女情吗?你能接受这份迟来的母爱吗?”
薛芳华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想起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心酸,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不,我不能接受,她来的太晚了,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那你自己想做什么?”医生问道,“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小时候曾经想成为一个作家。”薛芳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现在在创业,想推动成立一家绒花工作室,我做得很开心,但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我读了这么多书,这么努力地加班工作进入了名校名企,现在放弃这一切回到乡下创业,不就相当于把过去二十年的努力都放弃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也许你最初只是和妈妈闹脾气,但在努力的过程中,你已经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了。”医生温柔地安慰道,“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并不就是真正的成功,真正的优秀并不是考取了多好的学校,挣了多少钱,进了令旁人羡慕的公司,而是坚强和自律。这两点你都做到了,因此你没必要再去对他人的看法耿耿于怀,也没必要继续追逐你母亲的脚步。”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答案只在你自己心中。我觉得只要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并坚持下去,对你来说就是成功,当然,适当的放松也必不可少。”
薛芳华垂下眼眸,忽然道:“谢谢。”
“不用谢,这只是我的分内职责。”
“不,我是谢谢您没有劝我体谅她的辛苦。”薛芳华说,“我曾经去过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也去过心理诊所,他们都告诉我,我妈为了抚养我很辛苦,劝我原谅她。”
医生怔了一怔,眼神里多了隐隐的怜悯。她斟酌着措辞说道:“我当心理医生二十年了,青少年患者越来越多,其实很多时候生了病的是他们的父母。上一代人也是恶劣亲子关系的牺牲品,在物质条件极端贫瘠的情况下,只要我们吃饱穿暖,父母并不懂如何呵护我们的人格,因此也不懂如何科学抚养子女。我知道小时候的创伤也难愈合,也很难原谅,但我们可以选择放下。”
“放下?”
“对,不是原谅,也不是接着怨恨下去,恨一个人太伤身了,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人。你不如试着换一种身份和她相处,把她当作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如果她对你好,就把她当作普通朋友,如果她对你不好,你也不至于太难过。”
薛芳华咀嚼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医生撕下一张纸,刷刷写了几笔,递给她的手上:“按照这个方子去药房取药,但吃药对你的病情意义不大。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心疾只有心药能医治。有机会的话,要不要试着和你妈妈好好谈一谈?或许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嗯,我知道了。”
“其实我这里经常会有得了焦虑症的病人过来,你的症状还算比较好的了。现代社会卷的太厉害了,人人都在争夺有限的资源,我曾接待过一个病人根本无法休息,也感觉不到疲惫,不到四十岁就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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