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晚,之露白一人在小眠馆的客房中吃馄饨。

窗外笙歌鼎沸,衬得她这里分外冷清,只不过她自己浑然不觉,反正从前在天阙时便冷清惯了,平日里江宜宜也几乎没什么人往她处去。

待到吃饱喝足后,之露白便想出去走走消食。

此行虽是一时兴起,却并非全无目的,临出门前,她将那瓶“大力神丸”带在身上,穿过朱雀大街,来到了永宁坊。

暮色深沉,坊间行人已是寥寥,虽是张灯结彩,可没了人烟气,反添了几分寂寥。

远远见那叫和玉的婢子正在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儿递吃食。

院内燃着焰火,映得和玉一边的脸忽明忽暗,许是那老儿耳朵不大灵光,又许是焰火声太吵,只听她大声道:“都是刚做好的,要趁热吃,别舍不吃,等夜里我再去拿几块肉,你明天早点过来,我悄悄给你。”

那老儿颤巍巍地接下那几块冒着热气的饼子,连连道谢。

和玉忙摆手道:“可别谢我,要谢就谢我家小娘子,是她心善。”

之露白目送那老儿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夜色中,再一转眼,宅门已然关上了。不过先前来过一趟,她已将这宅子里的布局已经记下个大概,遂绕到院墙西侧,那里草木茂盛,且连通着回廊。

府里上下一团喜气,大伙的注意力都被那院中的火树银花给吸引了去,谁也没有注意身后几时多出过一个人。

院子里,众人围着焰火欢笑,之露白一眼便注意到了奚月容,因为她是众人当中唯一一个拉着脸的,顺着她的目光,不难发现这院中最为春风得意之人,倚红偎翠,声如洪钟。

火光熠熠,虽看不清此人面容,但直觉告诉之露白,他就是之庐生。

一年轻妇人紧挨着他,朱唇粉面,笑靥如花,在她的衬托下,奚月容显得尤为面目可憎,显然,她的再孕事业应该是受到了些许打击。

院中亮如白日,可之岁臻处却灯火阑珊。

房中仍到处贴着黄符,而重重叠幔中的之岁臻,是一脸的死气。和玉守在榻前,脸上虽淡淡的,可不住抖动的脚还是出卖了她。

之岁臻看在眼里,遂道:“和玉,我这里不需要人陪着,你若是想看焰火便去看吧。”

和玉忙摇头道:“小娘子不去,我也不去,反正翻来覆去就那几种,也没什么可看的。”

“去看看吧。”之岁臻轻咳了几声,又道:“我听母亲说,今年的焰火和往年的不同,多了很多新花样,若是不看,可就亏了。”

“我刚刚从前面回来时候也渺渺看了几眼,的确是漂亮不假。”和玉顿了顿,又撇嘴道:“可新花样再多,也不是给夫人和小娘子看的,更不是给我们这些下人看的,还不都是给那个林……”

“和玉!”之岁臻动了气,咳得更重了些。

“她有什么说不得的?”和玉嗤之以鼻:“本就不是良家女,做了妾也不比我们做下人的高贵,只盼老天别瞎了眼,让她生出个一男半女,到时候再不要脸地要和小娘子你争。”

“和我争?和我有什么好争?”之岁臻黯然笑道:“就凭我这身子……就算旁人要和我争,我又能争得过了?”

和玉急道:“今夜除夕,小娘子快莫说这丧气话了,大师都说了,只要过了年,小娘子这身子就会好了,夫人说这大师可厉害得很,想来定会应验。”

之岁臻脸上表情缓和了几分,幽幽道:“但愿。”

和玉见之岁臻嘴唇有些干裂,便起身去倒茶水,口中还道:“这焰火不看也罢,等过完年,我就去跟夫人说说,带小娘子去上元灯会看灯去,那可比这有意思多了。”

之岁臻张了张嘴,似是想要接话,只是一口痰忽的逆行上来,饶是梗直了脖子也发不出声音,她身虚体乏,即便是想造出些响动,也只是将手软绵绵地撂在了褥子上,脸色逐渐青紫。

和玉背对着床榻,仍念叨那上元灯会之事,全然不知身后情形。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大开,和玉闻声看去,只见一人长驱直入,惊得手里的茶具都砸了,忙要上前阻拦。

之露白一个侧身避开和玉,疾步行至榻前,她将之岁臻扶住,凝力在其背上拍出一掌。

和玉见状,还以为她是要害人性命,不由得叫喊起来。

那一掌下去,一口血痰从之岁臻口中喷出,而后更是吐血不止,溅得帷幔上全是血点子,和玉害怕得不停叫喊,却淹没在了一连串的炮竹声中。

炮竹声停了,和玉也终于缓过神来,冲上来拉住之露白:“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小娘子!”

可之露白哪是她一个半大丫头能拉住的,只见她一把捏起之岁臻的颌骨,将一颗药丸强行塞了进去。

和玉愣了愣,不停捶打着之露白道:“快住手,你给我们娘子吃了什么!”

之岁臻顺过气来,抬眼看向之露白,不禁愣住。

四目相对,之露白不知怎的有些不愿去看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连忙别过身去,还不等之岁臻及和玉反应,便丢下一瓷瓶,飞速地逃了出去。

之岁臻在片刻失神后立刻喊道:“和玉!”

和玉应了一声,忙追出去,却只见得墙头划过的一片衣角。

之露白一路奔行至无人巷中,虽然她清楚并不会有人追上来,但就是不想停下。

她原本并不打算在之岁臻面前现身,只是方才那般情形下,若自己再不出手,只怕那病秧子是活不过今晚了,哪还有什么明年可言?想到这里,那张脸只短暂地浮现了一下,虽然只有四五分的相似,可这也足够令她浑身不自在。

因这新年,小鱼有两三日没来找之露白,到初四这日,才拎着大包小包地来了,说这都是何老的心意,当然了,也有她的心意,只是她羞于拿出手,直到要走的时候才说,其中有个小香囊是她绣的。

之露白见那香囊的针法粗糙得甚至有几分可爱,放在从前自己定是瞧不上的,不过既是小鱼的心意,也就收下了,道过谢,却见她仍憋着话的样子,便问:“可是有事?”

小鱼咬了咬唇道:“之道长,你这几日可有见过我家小郎君?”

“阿霍穆?”之露白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小鱼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之露白有些奇怪:“怎么?”

“没、没事。”小鱼先是否认,可她到底是个藏不住事的,甚至都不用人问,自己就老实交代道:“就是方才我出门的时候叫他给撞见了,他便问我这些东西是要拿去哪里,我就如实说是何老叫我给你送的节礼,他听了以后那脸色就难看得很,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道长你帮过何老,又给他瞧过病,按理说,他不该这样的。”

“哦。”之露白无所谓道:“可能是嫌送的礼太多了。”

小鱼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家小郎君绝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那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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