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看您手相,是家道中落之相啊。”一个挂着‘第一神算’幡子的算卦摊上坐着一个留了两撇稀疏胡须,面上反倒有些稚嫩的道士,他一身道袍蓝的刺眼,头上一个出云髻。摇头晃脑,面带苦相:“您若婚配了,倒也命好。看您命纹却未婚配,啧啧……” 卦摊上的那只手纤长细白,指掌间留着几个小小的茧,掌纹又细又淡,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 算卦的姑娘听他说什么婚配命好,低眉敛目偷偷笑了。 这姑娘长得极好,她去算卦引得街上行人纷纷围观。只是这道士算的也太假,什么家道中落,什么婚配命好,围观的不由嗤笑,这样的话也就骗骗这姑娘。 她穿戴干净整洁,言谈举止文秀静美,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头上一朵白花又独自出行,不就是家道中落?看着她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婚嫁了又怎会不好。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让道士收摊子走人,别骗人姑娘。道士也是个有定力的,只是看着掌纹,浑不在意旁人的冷嘲热讽。那手能看出什么来?他却是看了又看! 谁料他突然站起,手急脚乱的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像遇见了瘟神,一副着急逃难的样子。慌乱中连打碎了一方砚台,也顾不上了。墨汁、碎砚、毛笔、纸张,一股脑的装进斜背的挎包里。 围观的人看这道士像是吓得不轻,觉得这姑娘怕是要遇上什么难了,看她弱质纤纤,头上还戴着一朵白花,越发显得可怜。 一个大汉一把扯住道士的挎包带子:“诶,诶,你这道士!卦算到一半,你算完再走也不迟呀,何苦贪人家几个铜板。” 随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啪嗒横了拐杖堵住了他的去路:“你做了这门子生意,就要替人家解危解难。你若看出什么,不说。凭白姑娘糟了难,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旁边的几人连连附和,道士不得已坐了下来:“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道行低微,解不了姑娘的难,到了把自己个儿搭进去了。”道士一脸的愁苦,看着不像是作假。 又从挎包里掏出几个铜板:“你这钱我也不收,姑娘还是买朵花戴,心绪平顺了,说不定就过了难关了。” 拢着铜板推到姑娘面前,姑娘微微一笑,看着也并不害怕着急。 她刚要收起,旁的人却拦住她,把钱又给推了过去。 “姑娘不信这个,也要防着些的好。” “也没有多少钱,就当是吃糖,喝茶了,听他怎么说。” 老婆子先发话了:“她年纪小,不知道事儿。你就当救人一命,也不找你破,只说遇上什么事儿,她警醒着也就行了。” 姑娘仍是一脸淡然,不置可否。 道士为难着收了钱,拿出一个黄符:“事儿,我也就不妄说了,左不过是无常索命。泄了天机,小道也难活。姑娘就当是可怜我,就别深究了。这符可是我们祖师爷画的符,最是保佑平安。” 他看姑娘不信,又急忙加了一句:“就是庚城城主家也是常年用得,你看这符跟旁的观的符不一样,这是个仙鹤,是城主老爷家一张张印上的,遇水不化,遇火不燃。”他指着黄符一角给姑娘看。 然后得意洋洋的举到众人眼前,晃了又晃。 “也就是我遇上了你这样的事儿,再加上众位大哥大婶儿的求情,给你也算小道我积了德了。” 姑娘拿过黄符,角上果然一只翩然欲飞的白鹤,他满嘴胡诌,这个倒是不假,自己当年也是常见的,现在再见心里很是亲切。 轻声道了谢,仔细叠好,收在腰间。 道士看她喜欢,心里更是得意:“算你有点儿眼力。你只须夜里点上一盏小灯……” 姑娘缓缓站起,接下了道士的话:“把这符纸贴在罩灯上,就可一夜安眠。” 莞尔一笑,离开了卦摊儿。 众人眼看着姑娘施施然离开这里,方才人姑娘像是什么都懂得样子。偏做了这些的无用功。 “咦!人家竟是个有造化的。我一杀猪的,管这事儿做啥?”大汉觉得有些不舒坦,一把尖头窄刀插在卦摊上,险些剁了道士的手:“小道士!吃肉吗?” 道士吓白了脸:“不不,小道不食荤腥。” 众人看完戏,也就慢慢散了。 “你吓他做什么?可怜见儿的。”老婆子拄着拐杖慢慢往家走:“你要不贪图人家姑娘长得好看,能上来说话?没灾没难就好。” 杀猪的被戳破心事,臊的很:“不吃别在这碍眼!肉摊儿边上你立一个算命摊子,看着膈应……” 屠夫长得壮,又骂骂咧咧,道士慌慌张张收了摊子,这会儿真是夺命一样的跑了。 道士拿着幡儿尽往没人处走,越走越萧条,直走了一个多时辰看到一个道观,才坐在台阶上缓了几口气。 把幡子扔给来迎接的小道士:“别给我弄坏了,师父写的,有仙气儿呢!” 小道士笑呵呵的接过:“知道啦,知道啦。”又去接他的挎包:“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着急的各种翻找,终于在包底捡出两个荷叶包着的小包。 “谢谢师兄!谢谢师兄!”拿着挎包和幡子转身便往往大殿跑。 “小师弟,小师弟,有糖糕吃了!” 听着他高声喊叫,道士摇头笑了。收了这两个小孩儿道观添了几分人气。 他走到殿旁,拿过井边的一个粗麻绳,使劲摇了摇,感觉装满了水,猛地捞出,竹筒里只剩小半筒。他嘴上叹气:“道法不足。道法不足啊。” 拎着倒进井旁的石盆里,如此三四次,才勉强能够净手洗脸用。 撩起道袍围在腰间,双腿大开,弓成马步,袖子挽在肘上,撕了两撇小胡子,才掬水洗起脸来。 这道观外面看着也就一个不高的小门,一个简陋的大殿,门外的香坛盛了十几年的落叶,看着都要枯朽坏了,更没有什么香客前来祈福请愿。也就是一个废弃了的观。 道观原本就三个人,一个师父一个徒弟还有一个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他说的祖师爷了。观里人少每个人都各有各的职责。祖师爷留守道观,师父出外传道骗钱,不!是出外传道并收一些布施,小徒弟打扫道观,本来运作的也还行,虽然没有香客,可也算是正经的清修门第。 可是,师父长得好看。这就出了事。 本来长得好,也没什么。错就错在他一张好脸长在了一个外出的道士脸上。 祖师爷也曾为这事,跟小道士论道的时候辩论过,祖师爷说:小观养不了好脸。这就跑了。 小道士纠结万分,实在不能接受。当时就义正辞严的反驳了祖师爷: 您不会是猜师父是被外面的人看上?不,瞧上?喜欢、上了吧?然后师父也看上,瞧上,就留下了?那如果这样您可就错了。这种为色出逃的事儿,也就发生在和尚身上,道士,或许也有,可您说的是我师父,那就万万不能了。 祖师爷想起徒弟那张清心寡欲的脸,还有六亲不认,呸!还有一心修道的言行,觉着,这种好事,呸!这种事徒弟还真就干不出来。 那是?被强了!然后羞愤欲死,不忍见人?祖师爷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挥着拂尘觉着倘若如此,他小子也算是赎罪了。 徒弟说师父有仙气,那也没有说假话。师父看相测字是一绝,更是一个心有三清的人,不可能会被外面的花红柳绿勾走的。 至于这个论道,到现在还是没有甚么结果。 等他洗好脸,才看出这道士不过十四五。唇红齿白,眼明有神,不愧是修道的,都说修道的长得好看,这个像极了三清下的童子。 甩甩手上脸上的水珠,一提气,鹤一般飞出老远,待他落下,平地现出一个巍峨的宫殿,殿上挂了一个青底的匾额,上书:三清。殿内仙音朗朗,青纱飘缎。一台四方铜樽燃着乌金的沉香,香灰已经落满了半樽,点点金箔映着烧烬的黑灰,显出别样尊贵。 放下腰间衣摆,走入殿内背靠了山的阁子。一个穿着灰袍的老头儿披头散发盘腿坐在一架古琴前,琴声铮铮流水般从老头指尖滑出,旁边的木几上放着一柄翠玉拂尘。 小道士看着装模作样的祖师爷,实在忍无可忍。重重咳了几声,谁知那老头听见,竟然弹起了凤囚凰,琴音缠缠绵绵。小道士瞥了瞥嘴,转身出了阁子,提气欲飞。 琴音骤然停下,格子里的老头捶胸顿足,连连咳嗽。 “妖儿,给我,端,杯水。”几字说的像是回光返照。 小道士只是佯装吓他,这回他先忖不住气,气息逆流,差点伤及心肺。 祖师爷的琴音里含了内力,比常人更能入心三分。刚才那曲凤囚凰更是多了入骨的相思,柔媚至极。他常以此曲判人心智,若那人沉醉其中、疯疯癫癫,他就骂一声□□,然后喂几颗清心的丹药,全然不顾那人是出家还是抛弃妻子。若听的人,一如往常,就像小道士这般,他必当怜悯万分,非要传授个御女心经、十八式三十六式的,剩下的就是另一番混乱了。 这回,老头儿在小道士面前废在了这首曲子上,真是有苦难言。 他喝了小道士送来的茶,缓过气来,才开口:“看见她了?” “看见了。” 老头儿捋捋稀疏的胡须:“那她看起来怎样?” “还不错。” “那她,像信了没有?”寒暄过后,老头终于直接问话。 “没有。” 小道士一张石板脸,回话又少又冷。 老头儿听完一下扑到地上,不停的捶着木板,嘴里一直呼喊:“我年纪大啦,连个可用的人都没啦,还活着做什么,早死早干净呐,妖儿啊,妖儿的娘啊,妖儿的爹啊……” “您就饶了他们吧,叫出来,是能回魂还是养着啊?”老头儿回回这样,小道士早就见惯莫怪了。 他装模作样的抹了好一会儿的眼泪,才坐起身来:“那,她没上当,妖儿你怎么就回来了?” 小道士翻了个大白眼:“我又说是庚城城主府里的鹤。” “她收了?”老头儿满怀欣喜的凑过去问。 “是!祖师爷!” 他开心极了,越发快速的捋他那几根胡须。 “好。好。好。” “造孽吆!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蠢呶!”说完又扑倒在木板上嚎啕去了。 过了一会儿添了一句:“这个就不用告诉你师父了啊。” 小道士丢下一句:“师父都跑了好些年了,我告诉谁去?”提气飞走了。 老头儿摆好琴,琴声叮叮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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