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儿将那件桃粉色的大袖缠花对襟褙子展开,小心翼翼地挂于衣桁上,仔细抹平看起来有轻微褶皱的地方,然后去摸领口的红宝石扣子缝得结不结实。    彩阁进寝间的时候,石榴儿问她:“明日阖宫宴请,小姐要穿这件衣裳么?”然后又带了几分惋惜道,“奴婢觉得那件湖蓝的,颜色更漂亮一些。”    “待明日再说吧。”本就是郝老板的赠礼,彩阁并未特别在意,“漂亮归漂亮,也要看合不合适。”前世她听了梳头宫女的话,穿了湖蓝色的衣裳赴宴,结果当夜竟然与蔺元姝,无论是从衣裳颜色还是发型,几乎如出一辙——同款儿不打紧,谁黑谁难堪。    彩阁在凉州的时候,常年同兄长策马驰骋于草原之上猎兔逐鹰,皮肤能白才怪,虽然她到长安后肤色慢慢有所好转,可是同蔺元姝相比,加之衣裳颜色的衬托下,简直让她自惭形秽。    便没有那哪个女子不会往心里去的。    石榴儿试探地问:“小姐送了一件衣裳给了杨侧妃,待会儿赵侧妃过来,小姐打算将这件赏给赵夫人?”    彩阁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上辈子被赵侧妃诬陷时,还是完颜太后出面才得以摆平,这次她想靠自己解决,于她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抵触赵侧妃,又怎会赏其这样好的东西?    但是什么都不馈赠,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赵侧妃会对不住自己,但是彩阁的表面功夫总要做全,如果诬陷的事情再次发生,即便她能够自证清白,于外人眼里也会觉得她定是有意针对赵侧妃,如若不然,同样是侧妃,为何彩阁偏偏只抬举杨侧妃一人。    后宫是非多,吐沫口水能淹死人,难得有十全十美之事,既做不到完美,便尽量完美。    这是彩阁涅槃后,第一次觉得心累,她很想让赵侧妃吃闭门羹,甚至对其置之不理,可别人下定决心要嫁祸给你时,能躲初一,难躲十五,不如在已知的可控范围之内与其周旋,也不枉赵氏辛苦一番。    申正刚至,赵侧妃很是守时,甫一进西偏殿,直接呈送给彩阁一对足金龙凤镯:“这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虽不及宫里尚功局的手艺精巧,可镯子上的每一处花纹,都是由匠人细心打造,望翁主笑纳。”    赵侧妃比杨侧妃耐看些,细长柳叶眉,一双丹凤目眼尾微挑,言语中带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腔调,透着一股子伶人之美。    两位侧妃不约而同,皆以手镯为礼,太过巧合,彩阁猜想是杨侧妃事先打探到赵侧妃的动向,故而捷足先登,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彩阁没说收,镯子先搁在圆桌上:“赵夫人怎会有空找我品茗?”    说品茗是假,赵侧妃也不拐弯抹角:“妾身有事相求翁主。”    彩阁惊讶赵侧妃直接的同时,并不想惹祸上身:“赵夫人的忙我不一定能够帮得上。”    赵侧妃面露难色,仍旧慢慢诉说:“不瞒翁主,妾身已有两个月的身孕,王府里的医师妾身信不过,特求翁主出面,请太医院的御医江城歌帮妾身从旁照顾一番。”    彩阁让石榴儿将刚刚准备的牛乳茶和云片糕端过来,才道:“赵夫人若是有这般请求,大可向皇后娘娘提议,夫人怀的是皇孙,娘娘那儿怎会拒绝你?”    赵侧妃说这是问题所在:“王府里的杨侧妃素来与妾身面和心不和,杨氏同徐皇后母家那边沾些亲故,又怎会遂了妾身的心愿?妾身所求不多,只恳求翁主此时谎称身子不适,差人去宫里请江御医过来,届时给妾身把个平安脉,开几副安胎药便好。”    彩阁犯了难,上辈子她没有提前认识江城歌,人家赵侧妃也没提这样的要求,现在突然变了风向,让她有些猝不及防,若不是那会子赵侧妃将滑胎一事赖在她头上,彩阁定对赵氏的央求信以为真:“你有同楚王提过么?”    赵侧妃愁容满面:“王爷说妾身矫情——王府里的大夫看不上,非要请宫里的太医来。”一面说,一面长吁短叹,“妾身不是嫡妃,哪能得到正室的待遇。”    彩阁吃过眼前人的亏,否则真叫她给说动了,想那楚王也是个渣,自己后院什么个情况他心里没点儿数么,谁人有孕,必定成为众矢之的:“明日中秋夜宴,赵夫人可以在宴席上同圣上请求,好歹你腹中是皇家的长孙,万岁爷必会让人细心照料此胎。”    赵侧妃愈发忧虑:“原本王爷便驳了妾身的要求,若是妾身再在殿上提议,王爷定会与我置气。”    彩阁不禁抱怨道:“你怀着楚王的孩子,他怎么不替你着想?”她搞不懂楚王的思路,说他不看重吧,但得知赵侧妃的孩子没了,为何那时要对她怒不可遏,委实矛盾。    彩阁更加不懂,陷害她,对他们有何好处,为今之计,唯有见招拆招。    赵侧妃仿佛只信任江城歌一人:“翁主请江御医过来不过举手之劳,妾身也是没有旁的法子。”    彩阁自己被牵连便罢了,怎愿连累江城歌一同遭殃:“前两日让江御医替我诊脉时,被他直接拒绝,还是江院判开了几贴药给我,所以现在要请他过来,估摸着有些困难。”她想了下,给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请太医院里旁的御医,总不会偏差许多。”    赵侧妃却不愿意:“太医院里大多是皇后娘娘的人,妾身信不过。即便不是,回头也会同徐皇后禀告。”    彩阁觉得赵侧妃是在自找麻烦,逐渐失去耐心:“这也不是,那也不行,你不如回赵府养胎,想来夫人的娘家人定不会害你。”    赵侧妃双目通红,忍了许久,没有哭出来:“嫁出去的姑娘,便没有回娘家待孕的说法,外人还会以为我和楚王不睦……”    彩阁真是没辙,说的话也没留情面:“夫人如此瞻前顾后,不过想一举得男,好做楚王妃。”她知道后来杨、赵两位侧妃,谁都没能如愿,长安美女云集,家世好的大有人在,楚王直接风光迎娶别家的小姐进了王府为正妃,“求人不如求己,夫人回去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人过来送礼祝贺,你一律不见,旁人还能强闯不成?十个月而已,若夫人真想母子平安,定能捱到那一日。”    此时有两个面生的宫女,跟在石榴儿身旁前来奉茶:“奴婢给侧妃请安,给主子请安。”    彩阁蹙眉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道:“奴婢们是宫里新过来伺候翁主的。”    彩阁警惕道:“谁指派你们过来的?”    宫女低着头说:“明日宫宴,皇后娘娘怕石榴儿姑娘一人伺候的不周到,故而从内侍省挑了奴婢两人过来。”    直接打发走并不是最好的法子,彩阁便道:“你们两个以后在外间伺候,没有传召,不许进寝阁里头。”    两个宫女应是放下茶点,退了出去。    赵侧妃轻笑:“看翁主也是小心之人,应当能够体谅妾身的忧心所在。”说着,便要去拿茶盏。    彩阁连笑容都懒得敷衍:“赵夫人不怕这些茶水孕妇不能饮用?你现在怀着身孕,务必要处处留神些。”    赵侧妃犹豫了下,什么都没有用:“妾身有孕实属不易,王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便没几个人期待妾身能够平安地生出孩子来。”    孩子终归是无辜的,彩阁并非铁石心肠,她对石榴儿道:“你带着十两纹银去麟趾殿,请颍川王出面传江城歌过来长乐宫,再告诉王爷,倘若他答应帮忙,我与他的过节一笔勾销。”    石榴儿点头,立马出去做事。    赵侧妃感激的笑:“谢翁主。”    吃了两块云片糕的功夫,石榴儿速去速回,支吾道:“王爷他,拒绝了。”    彩阁叹气,竟然忘记考虑颍川王此时是何样心性,他哪有顺人心意的时候,于是两手一摊:“赵夫人也听到了,并非是我不愿帮忙,实在不太好办,其实宫里的御医哪位都不差,你只求安胎药而已,御医没那么大胆子敢给你使坏,若是孩子出了事,不止楚王,圣上也绝不会轻饶了那人。”    赵侧妃不再强人所难:“与其费力去宫里请御医,倒不如回去让王府里的大夫照料,妾身在此还是谢过翁主。”    既然没帮得上忙,彩阁更不愿受人恩惠:“这镯子夫人收回去吧。”    赵侧妃勉强一笑:“妾身老家有风俗,新人大婚时,必备龙凤镯,意在龙凤呈祥,翁主日后若同太子爷大婚,想来妾身是没有资格前去观礼的,手镯提前送与翁主,愿翁主和太子爷百年好合。”    彩阁的目光穿过月门,看到寝阁里挂的衣裳,便道:“今日聚宝楼送来两件衣裳,一件被杨夫人拿去了,还剩一件桃粉色的,倘若赵夫人不嫌弃是杨夫人挑剩下的,我便以此物做为还礼。”    赵侧妃福了下身子:“妾身恭敬不如从命,谢翁主赏赐。”    随后赵侧妃便说告辞,桃粉色的衣裳随便往臂弯处一搭,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石榴儿不知内情,觉得彩阁是愿意帮助赵侧妃的,为何不肯好人做到底:“小姐是否对赵夫人有所忌惮?”    彩阁不以为然道:“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本就目的不纯,想母凭子贵成为正王妃,若是当初不愿位居侧妃,不嫁楚王便是了,何必像现在这般仰人鼻息。”    石榴儿听了振振有词道:“所以奴婢才不愿嫁人,男人大多口是心非,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曾经没少听陈三的甜言蜜语,最后被公婆赶出陈家时,也没听陈三帮她过一句好话,见彩阁抬眉看她,石榴儿忙补充道,“太子爷定是例外。”    也许吧。    晚膳过后,彩阁回到寝间,发现那两个新来的宫女在换被褥,她很是不悦:“我是不是同你们讲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许进来的么?”    宫女毕恭毕敬地站到一旁:“奴婢们眼瞧着变天了,就想替翁主换床厚实些的锦衾。”    彩阁差点儿没发火:“往后你们两个若再敢无令踏进我的寝阁半步,休怪我翻脸。”    宫女连忙跪地俯身请罪:“翁主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    彩阁冷声道:“出去。”待宫女都退下,又对石榴儿附耳,“去看看番红花在不在了。”    石榴儿蹲在地上摸出藏于床板下的东西,打开油皮纸仔细查验,里面的药包和封口依旧保存的完好如初:“小姐,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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