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奴婢细细致致的去打听过了,当真没有您说的那位沈佳格格。”丫鬟挽香眉宇皱成了毛毛虫,抿着嘴儿看向罗汉榻上窝着的姑娘。 姑娘不过十岁,圆圆的脸儿,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忽闪着,长长睫毛如同蝴蝶的羽翼。 此刻的她,正紧紧捏着紫檀木炕桌,微微有些肉乎的手崩的紧紧的,半探着身子软软道:“怎么能没有?是不是你们没有好好找?我不是说了,她与我同年,身量比我高挑消瘦些,家里头是……” 小姑娘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银红细布帘子撩开,走进一位穿着玫瑰紫缠枝莲纹旗装的美貌妇人,接了她的话道:“家里头是步军统领,康熙十年入的京,主母是张佳氏,府邸就在东市人字胡同,三进的宅子……” “额娘……”小姑娘垂下头去,没想到觉罗氏这个时候会进来,声音瞬间弱了三分,原就软糯糯的声音,愈发低微的成了蚊子哼。 觉罗氏瞧着她的模样,轻叹了口气,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了,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道:“若娴,额娘还能骗你不成?那只是你做得一个梦罢了,这世上根本没这么一个人,你便是派了再多的人打听,她没有就是没有。” “额娘教训的是。”若娴垂眸,并不与觉罗氏争辩。 觉罗氏看着心焦,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半个月前早起醒来,就要找这个沈佳格格,丫鬟挽香吩咐小厮出去打听了,结果京里根本没这么一个人。 挽香回了一回,这孩子犹不信,把这个沈佳格格的阿玛额娘,身居何职,住在什么地方,都说了个清楚,挽香只当是小厮办差不经心,将人骂了一通,吩咐再去找。 小厮将那条胡同住着的人都打听了一回,沿着北京城转了一圈,才敢回来回话,是当真没这么个人。 挽香再回,若娴便急了,要自己出去找,还是挽香拦住了,亲自出府去找。 挽香遍寻不着,回府来就觉得不对劲,先去了觉罗氏的正院,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禀了,觉罗氏觉得奇怪,若没有这么个人,怎么就能将细枝末节说的那么清楚? 觉罗氏心里头狐疑,将这事说给了自家老爷,让老爷去吏部直接查名录,结果名录上也根本没这么个人。 觉罗氏亲自跟若娴来说了一回,若娴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又让挽香去找,且瞧着若娴这会儿从善如流的认了错,怕心里还别不过这个劲儿来。 觉罗氏接过挽香递过来的茶盏,轻抿了口,看着自己面前,垂着头,压出一层双下巴的女儿,耐着性子道:“你索性也与额娘说说,这个沈佳格格在梦里到底把你怎么着了?让你这么找她?若她欺负了你,不必你阿玛出面,便是将京城翻个底朝天,额娘也给你将这个沈佳格格找出来。” 若娴耷拉着小脸,心底一片哀怨,她要说,这个沈佳格格,就是她自己个儿,觉罗氏怕得请个萨满,过来给她驱魔了。 但她之前就是沈佳格格,就是她现在要找的沈佳格格,她也不明白,明明自己上辈子活了那么些年,怎么再一醒来,这世上就没有“她”了? 若不是上辈子“她”跟她目前“这个身子”,还算的上是有几分交情,熟悉“这个身子”的身份性子,怕早就被瞧出芯子变了,便是当下,她也不敢多行一步,多说几句话去,生怕被觉罗氏与挽香瞧出些什么。 “若娴?”觉罗氏等了片刻,见她不肯说话,压不住性子道:“你既不说,额娘便也不问,只你再不许这样胡闹,你阿玛亲自去吏部查的名录,还能有假不成?若日后当真有沈佳氏一族入京,额娘立刻将人领到你跟前儿来,这总成了吧。” 若娴抬起头来,如今便是她不信也要信了,这世上再没有上辈子的“沈佳格格”,只余下现在的乌拉那拉若娴了。 “额娘安心,我不会再胡闹了,许是之前魇住了,定要找出这么个人来,既是根本没有,便也罢了。”若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尽量依着原主的性子,温顺说道。 觉罗氏听得她软糯糯的说了这么一句,才放下心来,拍了拍她肉乎乎的手背道:“你想通透了便好,算起日子,还是你上回从圆达寺回来,闹起来的,人人都说寺庙里头干净,我瞧着也不尽然。 我拿了你的生辰八字,托了董佳福晋去行宫附近的溥仁寺给你求个平安符,想来这两日就该拿回来了。有平安符压着,那些邪祟自然不敢来害你了。” 若娴苦涩一笑,觉罗氏若知道,自己这个邪祟已经强占了原主的身子,也不知会不会生撕了她。 “溥仁寺的香火极旺,想必平安符的效力是极好的,若能不再做那些个梦,倒也不会生了那么多的糊涂心思。”若娴扬起脸来,冲着觉罗氏笑笑,既是已然重生成另外一个十岁的格格,又何必揪着过去的一切不肯放,更何况从前的她,过得并不幸福。 不过,她能识得原主,也是因着原主比她的日子还不如。 思及此,若娴眉心蹙成了一团,她与若娴上辈子,都是十岁上被赐的婚,紫禁城里头两位十岁的嫡福晋,当时被京城里的人说道了许久,她如今,可不是十岁了? “额娘……”若娴抿着唇角瞧了眼觉罗氏,试探着问了句:“额娘可曾听说,皇上要给几位阿哥指婚的事儿?” 她记着是康熙三十年的冬至,得的赐婚圣旨,算起来距今也只有十来日,乌拉那拉府不似沈佳府,不至于一点儿风声没听着,也不知这会儿托病躲着,还能不能躲得开? 觉罗氏伸出染了凤仙花汁的指尖,一指戳到若娴的印堂中央,嗔道:“你又起什么歪心思呢?才说你忘了这茬儿,这会儿又念起来了不成?” “嗯?”若娴被觉罗氏说蒙了,再不敢说话,生怕说漏了嘴,哪里对不上。 若娴不吭声,觉罗氏见怪不怪,横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周围,丫鬟挽香会意,为两位主子添上热茶,躬身退了出去,将门扉掩了,自己守在外头。 觉罗氏道:“额娘先前就与你说了,咱们不往那金丝笼子里头去,比四阿哥好的人多了去了,你才多大点儿的年纪,远远的见了四阿哥一回,便一猛子扎进去了?” 若娴瞪大了眼睛,她可不知道,原主竟是在闺阁里头,就喜欢四阿哥的,怨不得后来为了四阿哥掏心掏肺,贤淑到丢了命…… 觉罗氏只当若娴还想不开,想着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鲜少求过什么,如今接连两次张口,都被自己回绝,怕她日后因着这个生了嫌隙,少不得耐心解释。 “额娘索性与你说明白,也免得你钻了牛角尖。这回皇上是定会给四阿哥指婚,四阿哥虽然才十三,但中元前,皇上已经赏了两个侍妾下去,没道理再等三年才娶嫡福晋。 你再过三年才能选秀,与四阿哥没这个夫妻缘,正好错开。等过了年,你表哥就会往京城来,你小的时候,与他玩的最好,他离京的时候,你哭了整整两日呢。” 觉罗氏只当若娴年纪小,一时迷了眼,想着等见着优秀些的人,便忘了,她是怎么也不想若娴嫁到紫禁城里头受罪的。 若娴竖着耳朵听着,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知晓觉罗氏不赞成她嫁去紫禁城,心就放了一半,想来上辈子若娴会以十岁稚龄成为四阿哥的嫡福晋,是因为她自己中意的缘故。 她如今是不中意的,她上辈子被赐婚给三阿哥,与若娴一道在阿哥所里过了几年,其中辛苦,又哪里是常人能知晓的? 若娴深吸一口气,挽了觉罗氏的胳膊,软糯糯道:“额娘说的是,怕就跟沈佳格格的事儿一个样,女儿是被魇住了,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四阿哥怎么好了,如今生怕被指进那个金丝笼子里头去呢。” 觉罗氏看着若娴唇畔噙起的笑意,心都软了下来:“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你且放心,有额娘在,总不能让你进去受苦。” 觉罗氏已经打算好,三年后的选秀,想法子躲过去了。 觉罗氏这厢话音才落,就听得外头挽香的声音:“福晋,冬莲有要事要禀。” “进来吧。”觉罗氏理了理被若娴揉皱了的万字不断头衣袖,心里熨帖,女儿好久没有与她这样亲近过了。 “福晋。”冬莲垂头快步进来,偷偷的瞧了眼若娴的脸色,沉声道:“老爷吩咐人传回话来,说……说……说咱们格格在这回选秀的单子里头。” “怎么可能!”觉罗氏一下子从罗汉榻上立起来,花盆底都有些不稳:“不说若娴年岁不够,那内务府的人不曾来过,哪里得来的生辰八字与名帖?” 觉罗氏话音刚落,猛地皱了眉,看向已经坐直了身子的若娴:“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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