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喊得那声‘有刺客’,闹得开封府人仰马翻、一塌糊涂,闹到半夜才算消停了。而唐思卉因着被禁足的缘故,人在开封府之中,却像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般——她睡着了。    人人都在为刺客的出现忧心不已,只有唐思卉摸着好不容易被冷馒头填饱的肚子,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中。    只是这梦也不算甜。    她梦见了她的过去,她穿越之前的过去。    唐思卉是穿越来的。    她穿越前还是个学生,是K大金融系的大四生,严格来说,她就差一天就能从学生转变成社会人士了。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她还在公司实习——这是她心仪已久的咨询公司,心仪已久往往也代表着高攀不上,她的学校从不在公司的目标院校名单中。好在她从大二便开始在这里实习,打杂打得卖力得当也能打动上司的心,才终于得到了转正的名额。她对这份工作无比热爱,就算得到了名额也从不松懈,只要毕业证和劳务合同一天没到手,她就一天不敢放松。    那天她照旧加班到深夜。    她梦见她将她手头最后一份工作又仔仔细细地重做了一遍,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像无数支冷箭一样硬往她脑子里冲,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将脑子里的浆糊整了又整,终于把那摊烂泥扶上了墙,将表格保存好发给上司,确认无误后才关上电脑。在电脑关上的那一刻,无论是梦里的她还是现实的她都不由松了口气,等到所有的工作都确认处理完毕了,才喜滋滋开着小车返校,等着参加第二天的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上,她就会拿到她的毕业证,她可以和K大告别了,正式成为公司的一员。    她不算是个有人生规划的成功人士,只是在关键时刻将链子抓得紧紧的,凭着七分运气三分冲的劲,竟也将人生过得顺顺当当,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学业、找到了工作,几乎从没出过什么问题。    可偏偏在那天晚上,问题出现了。    只差一个晚上,她就和她盼了三年的劳务合同永别了。    她梦见她启动了汽车,一向可靠的导航忽然冒出一阵杂音,在漆黑又安静的马路上显得分外可怕。导航的屏幕闪了闪,可惜她没在意,上面的路完全变了,将她引上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路是陌生的,四周见不着建筑物,两边却植着高大茂密的树,唐思卉心里怪怪的,只能尽可能地加速赶回学校。当她将车开到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时,她忽然听见一声巨响从左侧传来。当她转过去时,便看见那辆货车的车头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一样,毫不停留地,向她冲来。    她的身体瞬间失重,是从来没有的轻盈,也是从来没有的笨重。她同她的车一起被撞飞了出去,在空中似乎还转了几圈,‘嘭’的一声,她的视线、听觉和她的疼痛,消失了。    唐思卉有时候会想,这场穿越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场车祸后,她躺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许久,久到她忘记了知觉,忘记了过往与未来,甚至要忘记自己的存在时,她又忽然苏醒了。    或许是她二十多年来消耗了太多好运,今朝一夕归还,便是退无可退,一场车祸就彻底送了命。上天折磨她的身体还不够,还要折磨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不死,穿越到了几百年前,险些再死一次。    她穿越到了一个女童身上,这个女童与她同名同姓,就是长得不如她可爱。    她穿越的时间很不妙。小唐思卉所在的这个村子苦旱已久,干得让人连滴泪都挤不出来。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妖道在村子里装神弄鬼,指引着村民准备祈雨仪式,他大手一挥,便将唯一的外村人指做是献给龙王爷的祭品。小唐思卉并非戚家村的人,她的生母不知为何把她送到了这个村庄,拜托一对夫妇收养。起初每年还会托人送来银两给她的养父母,后来便慢慢断了音讯。她的养父母对此不满,连带着对她也不喜欢,又听到可以借祈雨仪式来正大光明地甩掉这个包袱,便毫不犹豫地将她卖了。    小唐思卉被养父母灌了一整碗的砒.霜,本来是已经死了,就在要被送去埋了时,倒霉的大唐思卉穿越来了。    她实在难把这场穿越称作是幸运,因为她刚经历了车祸没多久,就马上要再亲身体验一下入土为安的滋味,简直就像是地府要她走完死前程序才肯收容她一样。好在那帮埋她的人问心有愧,不敢在墓地久留,又有一场大雨冲去了‘棺材盖’上的松土,她才有机会死里逃生,从一个在21世纪因车祸而死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在宋朝因旱灾被生祭的女童。    她刚从‘棺材’里出来时,真是饿坏了。    那场大雨是戚家村之幸,也是她之幸,不仅救了她,还奇迹般地没有冲走她墓前的祭品。她遇见公孙策时,还在吃她墓前的祭品。缺水的村庄还能做出白乎乎的馒头留给死人,这可谓是戚家村对她最后的善良了。公孙策是个落魄的秀才,本是要去开封寻个出路,不知怎么回事被偷光了钱财,又饿又累,遇上那场大雨,便差点死在了路边。命运女神再一次眷顾唐思卉,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的唐思卉义无反顾地献出了她的祭品,救了公孙策一命,从此获得了最有用的新身份。她成了公孙先生的义妹,被称为开封府主簿的公孙策接到汴京,又有幸为陈国公主护驾,被钦封六品校尉,正式成为开封府的一员。    也可以说,这场穿越又给了她一次新生。    唐思卉在睡梦里终于露出了笑脸。    她一定,要成为开封府的第一女武官!她要扬名天下!至少要比那只天天和她作对的锦毛鼠再厉害一些!    ***    三天说短不短,若说长,一转眼便也过去了。    开封府的演武场上正有二人在比武。    说是比武,但展昭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架势。    展昭穿着一身红色官服,更显身姿挺拔。他站在原地,双足未移半分,只有手上的长剑偶尔一动,或突刺,或撩劈,便使围在他身旁的那层剑光不由地顿了一瞬。那层剑光将他围得严实,却找不出半分可以突破的地方,如此反复几次,剑光的主人见如何也憾不动他半分,便倏地一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唐思卉将环首刀向地上一刺,自己也跟着瘫坐于地,耍赖道:“我不和你比了,怎么也打不过你,不打了!”    展昭素来谦逊平和,同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独独在抓捕犯人与教授技艺时不假辞色。他见唐思卉又要偷懒,面色便是一沉,道:“起来,谁让你停了?”    唐思卉双手倚着刀柄,心中十分委屈:“我被先生罚了三天不许吃饭,饿的都没力气了,哪里打得过你。你这明明是……恃强凌弱!”    万万没想到,她刚被解了禁足令,出公差多日的展昭居然回来了,而且回来后看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今日我要考考你的武功。    是真的很残酷了!    为什么都不问候一下她的伤势!她被公孙策罚了三天不准吃饭啊!    展昭仍旧板着脸,语气不见缓和,严肃地说:“今早你吃了一碗百味羹、一盘假河豚、两份盘兔、两碟姜虾还有胡饼、决明兜子、梨干还有一盒香药小丸儿,别说三天的饭,十天的量都够了,开封府里就没有比你还饱的人。起来,继续练!”    ……    唐思卉顿时泄了气,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见这招不成,又立刻捂着肚子囔道:“是是是,我吃伤了,哎哟,拿不动剑了,啊,起不来了,师父救我……既然师父不信我,那就让徒儿死在这里吧。呜,我唐思卉当真要成为第一个撑死在开封府的盖世女侠吗。”    三年前,唐思卉被公孙策接到汴京,公孙策见她喜欢学武,便拜托展昭偶尔教上她几招,虽然从未拜过师,但事实上展昭也的确是唐思卉的师父。只是唐思卉平日从不喊展昭师父,只有在耍赖的时候,才一口一个师父喊得比谁都亲热。    展昭见唐思卉这样不思进取,气着气着便也笑了起来,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也有几分学武天赋,刀枪拳脚皆会,却是杂而不精。如今你受封六品校尉,很快便会天下皆知,难免要成为众矢之的,若那时你还无一技傍身,岂不是辜负了公孙先生对你的殷殷期望?”    唐思卉觍着脸笑嘻嘻地说:“这有何妨,我学艺不精,还有展大哥、还有开封府其他兄弟罩着我呢!……再说了,什么殷殷期望,他动不动就要罚我禁足,哼,我就是这样才落下功夫的!”    “禁足好似闭关,先生只罚你不许外出,没罚你不许练武,你若一心向学,什么也误不成你,不要推卸责任。”展昭好言好语地劝了几句,见唐思卉虽然收敛了笑,却没半分起身的意思,便也干脆放弃了,转而开始点评她的表现:“若论根基,你的武功的确比不上自幼便承名师教诲的练家子,你肯花心思在剑招上的确是对的。只是你欲以虚招放低对手的戒心,却不该将自己的破绽卖得那么彻底,可以露一两个空门,却不可太多,否则极易被暗算。方才我出手的那几处,若是你应对不及时,早已成他人刀下亡魂。其次,你在虚招中掺着实招,欲借这一击击败对手,可你的剑直指心门,剑势难收,未免太过狠辣。行走江湖,凡事需留几分余地,否则就将引火烧身。”    换而言之,也便是唐思卉功夫不到家,与人对战也只能耍点小聪明。她出十招,便有九招是花拳绣腿、虚晃一招,引得对手放轻戒备,去攻击她露出的假破绽时,她便突出奇招、一剑封喉。只是在展昭看来,她那九招‘虚晃’又过分得虚,只怕临阵时还不等那招必杀技出手便已败了,而那招必杀技又太过狠心,一击毙命,若是真派上用场,又未免杀气太重,就算一时赢了,只怕未来来寻仇的、或是忌惮她的人会越来越多。    唐思卉听得郁闷不已:“虚招嫌我太虚,实招又嫌我太过,便是要我匀上一匀,那不又是和人拼根底了吗?”    若要拼真功夫,唐思卉便是真望尘莫及了。她学武时年龄也不小了,根基并未打好,也没有机会请的名师,只是跟着乡间的武夫学点粗浅的功夫,直到三年前来到汴京才算真正入了门。这样的根基,在江湖之中只怕排个中等也不易,也怪不得她要钻营这些‘旁门左道’。    展昭终于找到了教学的切入点,心中暗舒一口气,正要苦口婆心地劝学:“自然凡事都要把握好分寸,不可——”    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话。    “展大人——”马汉自远处急急跑来,他一边挥手一边喊道:“展大人!公孙先生有要事相商,请你去议事厅一趟。”    他还没等到展昭的回话,便一眼见着坐在地上的唐思卉对他竖起的大拇指。他一眼便知唐思卉误会他是来为她解围了,也不知该气该笑,险些背过气去,瞪了唐思卉一眼,才对展昭道:“展大哥,开封府收到一份英雄帖,想必是江湖上的案子,大哥还是快些过去吧。”    原本还瘫坐于地的唐思卉一蹦三尺高,正要欢送展昭,又见马汉转过来看向她,道:“这次的案子未必只交给大哥一人,白五弟大概也收到消息,在赶过去的路上了。哎,看来你和五弟的赌,你又要输了。”    下一刻,只觉一阵疾风刮过,面前哪里还有唐思卉的身影?    他回头一看,便见唐思卉已头也不回地跑了,连展昭都没能追上她,只见她的身影已遥遥,声音却才悠悠传了过来:    “你们等着瞧,我一定不会输给那只死老鼠的——”    在开封府的另一侧,白玉堂正走在前去议事厅的路上,忽然忍不住摸了摸右耳朵,忍不住嘟囔一句:“谁在想我?”    只听风中一声尖利的响声向他冲来,他脚步一停,闪身错开,一把飞镖与他擦肩而过,深深地嵌进他身后的柱子上。    他转身看去,那飞镖尾的圆环上,缠着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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