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当年戚家村将她生祭、她在山路用一个馒头救了公孙策之事已过了十三年,公孙策也从见到‘女鬼’也要讨价还价的穷酸书生变成了开封府主簿,虽然抠门的本质一点不变,但是凶人的功力却是日益增长。    她方在议事厅门口露个脸,就被公孙策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乖觉地站得远远的。好在公孙策从不占用上班时间来教育‘儿女’,有揍她的心无揍她的力,三言两语便将话题移到了正事上。他从桌案上抽出一份请帖,递给展昭,道:“展大人可先看看这个。”    唐思卉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不住地伸长脖子偷瞥,此景被公孙策看到,他便又沉下脸,抓着展昭还在看请帖的这么一丁点时间,麻利地斥道:“要看便走过来看,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何体统!”    唐思卉骂也挨过了,不忿地做了个鬼脸,索性蹦到展昭身边光明正大地看。展昭手上拿着的,与其说是一份请帖,倒不如说是求助信。发帖人也算言简意赅,只道藏玉山庄十三年前的大火绝非偶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害死了当年的庄主夫妇,他追查此案数年,已有眉目,望本月十五之日,江湖群侠会于藏玉山庄正堂,为白庄主夫妇讨个公道。    这帖子上的每个字她都看得懂,组合在一块,便是真的很为难她了。    而这帖子的最末并未署名,只盖着两个印章,一个是藏玉山庄庄主白晏安的私印,另一个章不知主人,却是刻有‘侠义无双’四个字。    唐思卉一脸惊奇:“怎么还有这种印章?在私印旁再盖一个‘侠义无双’,这也太……自吹自擂了吧。这白晏安……白庄主,莫非这白晏安就是死去的庄主夫妇的儿子吗?”    公孙策一脸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再次数落她:“你天天说要闯荡江湖,却半点江湖事也不知,怎么还好意思天天鬼混!这‘侠义无双’是二十年前武林推选出的武林盟主的印鉴,这白晏安就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也就是十三年前身亡的藏玉山庄庄主。你啊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唐思卉毫不畏惧地撇撇嘴,嘟囔着:“哼,天天说要读圣贤书,还不是把江湖上的小道消息都听了个遍。”    公孙策:“……展大人,我怎么觉得,思卉跟着你,好像别的不见长进,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    养儿使人疯狂,公孙先生养个义妹养得走火入魔,整天一脑门的火气,不在唐思卉身上爆发,就要找机会在旁人身上引燃。    在门外偷听的王朝马汉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习以为常的展大人连连咳嗽,咳得天昏地暗,咳得公孙先生幡然悔悟、面有愧色时,才不慌不忙地说:“这帖子,有蹊跷。”    唐思卉点头点得如小鸡逐米,竖起大拇指说:“不亏是展大哥,一眼就看穿了真相。”转移话题也如行云流水,分外自然。    展昭陪着这对义兄妹闹也闹够了,只得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将帖子交给唐思卉继续研究,正色道:“二十年前,白庄主被推选为武林盟主,岭南藏玉山庄也被称作‘天下第一庄’,只可惜后来一场大火,将白庄主夫妇烧死在小楼,此后藏玉山庄未在出现那般人物,也就败落了,江湖上再未有什么消息。当年那场大火,不单是官府,另有几大门派的掌门一同去看过,道是意外无疑。十三年了,如今却有人旧事重提,但也露影藏形,言语多有遮掩,又以死者的私印署名,只怕用心不纯。”    唐思卉从未听说过这藏玉山庄,面露好奇之色,问:“这白庄主夫妇有后人吗?”    展昭面露犹疑,公孙策已接过话头,道:“有的,昔年白晏安曾有三位弟子,只是他死后,便只有大弟子留了下来。他膝下还有一女,不过从不露面。”    唐思卉顿了顿,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了,“看来这人……用心颇为险恶。”    白晏安并非没有后人,若是他的死因存疑,自然应该是他的后人对这件案子更为热衷,如果发现了什么蹊跷,要发这么一封求助帖,也该由白晏安的大弟子或是女儿来署名。如今这帖子用的是逝者私印,岂不是在说死者的后人无法为他伸冤,便要死人出面了吗?这一招可是狠狠打了白晏安后人的脸。    而如今藏玉山庄人才凋零,那两位后人也是人微言轻,若这封帖子已发往大江南北,引得武林瞩目,难免不会有有心人浑水摸鱼、寻机滋事,将这弱小的藏玉山庄彻底给毁了。    只是这终究是江湖事,朝廷与武林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岭南更是山高水远,不在辖区之内,唐思卉再想管,也不会贸然伸手,只能为那两位藏玉山庄的后人叹口气罢了。    唐思卉忽觉出不对劲来,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便听展昭问:“这封请帖,公孙先生是从何得来?”    公孙策早已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也有了盘算,便走回到桌案之后,问道:“展大人可愿去岭南一趟?查一查这桩十三年前的案子。”    唐思卉双眼一亮,连忙抓着展昭的手道:“我也去!我一定要去!”    展昭艰难地抬手抱拳:“大人的命令,卑职自然义不容辞。昔年白庄主对我也有过救命之恩,若此案有疑,哪怕赴汤蹈火我也定会查出真相。只是敢问先生,这桩案子,如何会落到开封府来办?”    唐思卉跺脚:“我也去嘛,你们让我也去嘛!”    公孙策又拿出一份卷宗,道:“本来是落不到开封府的,只是这一年朝廷在排查反王赵爵的党羽,查出了十多年前他与岭南慕容山庄相从过密,而白庄主的夫人便是慕容山庄的千金,也是在那时嫁入藏玉山庄。这次的事,势必在江湖上再起波澜,也不知是否与反王有关,故而大人的意思,便是让展护卫微服私访,谨防反王借机生事、卷土重来。”    作为背景板的唐思卉哀求:“我也去嘛,你们就让我去见见世面,我不捣乱的……”    展昭只做未见,对公孙策行礼道:“先生放心,我立刻便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岭南。”    被屏蔽的唐思卉垂头丧气:“为什么不带我去呢,我可是开封府里少有的生面孔,襄阳王的人定然是认不出我的,多好的优势呀……”    公孙策终于正眼瞧她,冷声问:“唐校尉名动汴京,上至公卿王侯,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说亲时定要避开这位姻缘线直通大牢的唐神捕,还可算是生面孔?”    唐思卉委屈极了:“这姻缘线直通大牢的话可是你说的,还是你们给传出去的,我都没说我嫁不出去了,你们还怪我!我不管!我就是要去,你们不让我去,我明天就偷偷跟在展大哥身后去,反正你们总有看不住我的时候!”    公孙策挑眉:“你真要去?什么都拦不住你?”    唐思卉点点头:“拦不住!”    公孙策冷笑一声,问:“就算要你事事皆听展大人的,他不松口绝不轻举妄动,你也要去?”    唐思卉一脸理所当然:“这是自然不过的事,展大哥阅人无数、屡破奇案,跟着展大哥走,我必然对他言听计从,他说东我绝不往西,他说西我绝不往东!”    公孙策勉勉强强地‘哦’了一声,摆明了对她不信任,却又叹了口气,道:“行,你去吧。不过你记着,不许再和嫌犯相从过密,否则,让我知道了,我罚你禁足三个月!”    “……”唐思卉气得倒抽一口冷气:“这种事难道还是我愿意的吗!!!”    这狗屁姻缘线直通大牢的名声,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不都是公孙策!    ***    唐思卉的穿越,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而藏玉山庄的大火,也是十三年前的事。    唐思卉穿越时,并没有完整地得到原身的记忆,原身的身上还藏着许多秘密等她去挖掘。她总觉得十三年前那场祈雨仪式另有隐情,这么想了十三年却一无所获,难免对这个数字变得格外敏感。只是戚家村在京都远郊,而藏玉山庄远在岭南,可谓天南海北的两处哪怕在同一年、同一个月甚至是同一天发生了什么,又如何能扯上什么干系?    开封府出公差只为办案,不仅什么派头也无,还过得尽是苦日子。为了尽早赶到藏玉山庄,他们二人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忙得几乎连吃饭都不离马背,一开口说话便有风直直灌进肚子里,直到进了岭南地界,二人为了探听消息,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唐思卉这才终于找到和展昭说话的机会。    岭南不比汴京,同样是名为千春楼,汴京的千春楼到底是宽敞明亮、桃李周庭,而到岭南,就颇为简陋了。汴京的酒楼里多得是文人骚客,就连嘴碎的闲人都会带着把留有名家墨宝的折扇以附庸风雅,然而在这岭南的千春楼里,个个皆是武生打扮,就见不着一个长相秀气的人。    唐思卉心中微讶,若换做现世,她见过的南方人的身材总是要比北方人矮小瘦弱一些,看着也要秀气些,可到了宋朝,怎么却是反过来的?    还是说,这帮人并非是本地人,都是为了藏玉山庄的事而来的江湖人?    唐思卉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右手有意无意地放在离剑最近的地方,左手以十分固定的频率将碟子中的干果片一片片地往嘴里送,并压低了声音问:“展大哥,十三年前除了这场大火,江湖上可还有发生什么大事?”    她的声音不大,只刚刚好让展昭可听得见。这酒楼中的客人不少,但除非是一直盯着她,否则根本看不出她在说话。    展昭本一路都在为此案忧心,一听便猜到了唐思卉的思路,可他一见唐思卉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失笑:“不要紧张,你这番姿态才容易被怀疑,你就当是出来见识见识,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可。”    唐思卉瘪瘪嘴,对展昭的话不以为意。    她可不是拿着俸禄不干实事的国家蛀虫,她是出来办案的,她才不会将所有的事都推给展昭,自己一边逍遥去呢。她哼哼了一声,只道:“大哥莫要看不起人,小妹是第一次出门,却不是第一次办案,这次谁先找出真凶,还不一定呢!”    “藏玉山庄毕竟是江湖门派,这是江湖事,朝廷不便插手,我们二人虽是奉命前来,却不可端着官府的架子。所以,你大可将你自己当做是江湖中人,江湖儿女向来洒脱,你这么紧张,老江湖一眼就要识破你的身份。”展昭想了想,又道:“江湖上从无平静的时候,只是十三年前,除了藏玉山庄之事,其他的事愚兄倒也毫无印象了。”    展昭是素来不会说谎的,他说不记得,那便一定是真不记得了。    展昭不记得,不代表那年什么事也没发生,只能说明撼动江湖之事是未有的。    唐思卉也学着放松身体,她一挺腰,原本略含的肩便也打开了,这么一来果真舒服许多。她的身体一放松,连带着心上一松,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让旁人听到她的话,便干脆凑过身去,小声地问:“展大哥,你说白庄主救过你,是什么事呀?白庄主其人,又如何呢?”    展昭不禁一怔。    他看着如今的唐思卉,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十四年前,他初入江湖,就如唐思卉如今一般,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也对事事好奇,对他人毫不设防。他视钱财为身外物,也坚守君子坦荡荡的想法,对他人仗义疏财,也从不遮掩自己的来历。却不想他这番做派早已让人盯上,对方给他设下了一环又一环的圈套,骗得他的信任后,又与同伙演了一场绑票戏,引他去了偏僻无人的地方,趁他不备施以暗器,他险些就折在了那里。    他苦笑着说:“若不是白庄主出手相救,将我从那帮贼人手中救出,还好心将藏玉山庄里最后一粒可解百毒的寒玉丸赠与我,恐怕今日的我也不复存在了。”    唐思卉看着他,默默地想,展昭只比她大了十岁,可还老是将她当小孩子看。他这般掐头去尾,定然是觉得事情的缘由不可对她说,怕她年纪轻轻,听了之后又生出什么别的想法来、误入歧途。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不会是他的错,让他这样遮遮掩掩的,恐怕又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他怕她听了后便觉人心诡谲,反倒谁也不信,便要成为个多疑多心之人了。    这十多年来,恐怕展昭也没少经历过欺骗与背叛,但却始终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侠肝义胆,乐善好施,这是旁人永远也比不上的。    “当年白庄主行走江湖时,世称他为‘无瑕公子’,此取白玉无瑕之意,你便当知这是怎样的人物了。玉质温润,无瑕公子同是温和谦恭之人,向来待人随和,在江湖上也未有仇敌。他一手藏玉剑法出神入化,江湖少有人及,也从不恃强凌弱。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但从不拖累别人,单枪匹马便敢血洗魔教,救人无数。且他不好名利,江湖推选他为武林盟主,他辞而不受多次,后虽承下来了,也从不以此自居。这便是君子。只可惜,自白庄主逝后,这样的风姿,这么多年来,愚兄从未再在任何一人身上见到过,这是武林的一大损失啊。”    “那……那那那那他这么好,怎么会有人想杀他呢……”唐思卉有些难以接受展昭把别人夸得这般天上有地上无,弱弱地问:“他……真的有这么好吗?”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语气不对。    很直男的展昭丝毫不觉,还正气凛然地说:“这是自然。”    唐思卉扶额。    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正视展昭,还有他的著名基友白玉堂了。    哦,白玉堂。对,她还得赶在白玉堂之前把案子办了。    她忍着不去看展昭,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茶水,道:“罢了,还是眼下的事要紧。这么多年来,藏玉山庄只怕也发生了不少事,我们还当先探听一下情况,再想着如何进山庄才是。”    展昭点头称是,他早已将酒楼里的情况看在眼里,便道:“这间酒楼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为藏玉山庄的事来的。”    唐思卉从不怀疑展昭的判断,心中便有些急了,若这帮人都是冲着藏玉山庄来,那定然有其他人已经进了山庄。他们若还在外边耗着,也不知会错过多少线索。    既然这帮人都是为了藏玉山庄而来,他们如何掩饰也是无用,倒不如直接说开了。    唐思卉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不远处的茶博士一眼便看见了,一脸谄笑着向她走来。唐思卉清了清嗓子,正有要好好‘审问’一番的架势,互见一人走到她面前。    来人一身文人打扮,白衣飘飘,仙气十足,只是领口处露出藕色衬袍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手中的折扇轻巧地向前一递,便将碎银掂了一掂,继而一双桃花眼弯弯,笑得丝毫不让人厌恶。    他道:“两位大人何须破费,这等小事,交给在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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