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苏酒原产吴中,乳白清透,如琼膏玉脂。传闻小谢泛游姑苏,曾醉此酒,一醉三日,醉中狂歌剑舞,醒后却是浑然不绝,幡然只如一梦,故世人谓此酒可忘忧,可解愁。
二人在青石台上随意地半躺着,身后是一株晚开的西府海棠,并一弯天边晓月。枝上花繁,如缬晕明霞,落瓣飘飘,又似宿妆残粉,啼泪阑干。琼苏入喉,甘冽温甜,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醉人。翊臣举杯对月,白玉酒杯在月下如雪山绵盷,隐隐现出那层叠起伏的层云千山。他面有醺容,悠悠道:“你这花中隐士,锄田种花,饮酒南山,有何忧可解,何事可忘啊?”
白羡姝亦已酡颜微醉,他摇头叹道:“非也,非也。这人世有多少可乐,就有多少可愁。比如,花落今年,明年再发,就已非旧时的那一朵。这千娇百媚,迎解东风,何忍啊?”
“呵。”翊臣清朗一笑,洒脱道:“艳极一时也好,飘零成尘也好,就是天意也无法左右,何况人力了。是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你我困囿于尘世,又何必看不破呢?”
白羡姝“呵”地一笑,欣然问道:“那这么说,你是看破了?”
翊臣望着邈然尘外的天色,深长道:“我一直看得破,只是舍不得,忘不了,罢了。”清白的月光之下,他的眼中泛起了清寒的泪意。
“好一句舍不得,忘不了啊。”白羡姝感叹着,又连饮了数杯。翊臣苦涩一笑,也重将那酒杯斟满,二人对饮着,一时无话。
长夜梦中,月冷霜浓,时间也像是静默了一般,花瓣悠悠地从枝头吹落,轻飘飘地,落了一身一地的凄清。
“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会从洛阳来到了汝州?”翊臣忽问道,这夜里渐凉,他的酒意已清醒了三分。
“这个啊。”白羡姝顿了一顿,问道:“你进来时可看到门口的那两个青铜花樽了?”
翊臣略略地回想了一下,点头道:“看到了,很是古雅。”
白羡姝立时双眼放光,道:“那可真是个宝物!传说是齐景公的陪葬,一些生僻的古籍里也有关于它的记载。说是叫百世留芳樽,能留住芳华,永不见凋零。传说中只要在那樽中注满活水,便能使枯枝复活,花开不败。我曾偶于华山中得一龙仙芝,后来枯败了,我不忍丢弃,就一直养在清水中。我得到这百世流芳樽后,就将那龙仙芝放了进去。那些枯萎了的根茎竟又开始吸水了,神芝也渐渐舒展褶皱,长成升龙相负之姿。后来我再将这龙仙芝移到别处,也依旧能活。可从这以后,这百世流芳樽就不灵验了。不过,只要是在那樽中养过的花木,无论是花还是果实,都要比同类更丰盈繁盛些。你说奇不奇?”
“哦,是很奇!”翊臣微笑道:“不过,这又和你来汝州有什么关系?”
“这个。”白羡姝望向远方的天际,陷入了回忆。
他又饮了一杯琼苏酒,娓娓道:“去年中秋,有一个少年来花隐庄造访。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但看门的仆童说他周身素裹,风度翩翩,还携抱着一对古雅的青铜器,我便生了好奇,请他进了门。那是一个很清秀的少年,白衣胜雪,肌肤晶莹的,一头银发皓如寒山积雪,眼角处还有一粒沉艳如朱砂的米痣。他灵气逼人,气质超逸,朱唇边带着浅而温远的笑。至于他的眼神,眼神,竟让我想起了多年前东游至龙泉时见过的那烧瓷的窑火,那么灼热,又那么悲壮。不知怎地,我竟觉得与他似曾相识,彼此间更有一种莫名的温情和熟悉,不同寻常。他并不是一个精心于花木之道的人,他来我庄上,为的只是将那一对百世流芳樽赠与我,还连一点回报都不要。我心里很疑惑,问他这对花樽是从何处得来的,他只将这花樽的来历说与了我,并说这花樽能挽回逝去的,留住想要的。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笑了,那笑,就像精美的瓷器裂成了无数的碎片,是一瞬间的艳极的凄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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