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黎礼一礼“张姐。”
张宝千穿洋装时好看,穿起宽袖大袍的衣裳也别有风姿。不过身上的首饰比穿洋装时只有多没有少的。但她长得张扬美艳,于是并不显得累赘,反而锦上添花。金银宝珠都是看人的。
“我远远便看到你,便与他们打个赌,说那假山上的美人,姓氏必然是单数。也想赚些零嘴儿的钱,却不想你这会儿姓米了。”张宝千仿佛对以前的事并点也不以为忤,问她“你母亲是米家的?”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苏世黎见她对自己客气,也对她客气:“是米家的女儿。”
张宝千惊讶,一幅完全不知道的样子:“那今日来与我们张家相看的,是你哪一位?”
苏世黎说:“是我母亲兄长的女儿。”
张宝千掩嘴笑:“那可巧。今日与米家相看的是我兄长的儿子。”
说着还拉苏世黎在亭里坐,叫赵家那个仆妇“你们这些人也是懒惰,客人在这里,茶水也没有,还不拿些茶水。”
仆妇应声,连忙下去。
张宝千坐下了,表情有些俏皮,问苏世黎“你是不是看到我,便觉得我要恨你不肯与我陷害张浊其,肯定要从中做怪,叫张家和米家的亲不能成,还要去讲米家坏话,诬陷米家,叫米家和谁都结不成亲,在省城呆不下去,无法立力,最后再和米家说清楚,全是因为你的缘故,让米家人恨你?”
苏世黎心思被说破,到底没有张宝千这样老道,心里微微不自在,脸上却强撑着大大方方“张姐这样也情有可缘。”
张宝千一笑:“那你可猜对了。张浊其虽然婚事确实没成,但你也确实给我不便。我肯定要生气的呀。”一脸得意。
这时下仆回来,她又招呼苏世黎“来,赵家的茶还是不错的。”
见苏世黎不动,问她“你觉得我奇怪吗?为什么即打算害你,却又要跟你有说有笑,还要和你吃茶?”
说着嫣然一笑:“你要奇怪这个,便有些不清白了。凡事要一码过一归,我打算害你,是因为你惹我不快,叫我的事情办得麻烦了。我若不还报,别人还以为我好欺负呢,所以杀鸡儆猴这种事必得要时不时来上一场。但我跟你有说有笑,还要和你吃茶是因为我挺喜欢你的。一个姑娘,敢把婆婆怼在大门口,要与她撕破脸皮。我好多年没看过这样的新鲜。”
站起来拉着苏世黎坐下“你也不要板着脸。且松松脸放着心吃个茶,之后要绷着皮应付的大阵仗还多呢。能松快一会儿,是一会儿。且我又不是要你的命。还能用茶毒死你不成。”
苏世黎本来要走,可她转念,还当真在亭中坐下来。
张宝千自己抿了一口,十分满意,把茶推给她“你吃吃看。”
苏世黎闻了闻茶叶香醇,入口味甘。
张宝千得意:“我没有骗你吧。”放下茶道:“我听说苏太太把你赶出来了?你往省城来,有甚么打算?”人生在世间,得吃得喝得住,总要有进项。
苏世黎确实也在想,住下来是容易,但坐吃山空却是不行。之前也明白了,找玉佩归找玉佩,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所以不能完全不理旁事。是须得有个营生的。
脸上却也学张宝千的样子“那可不能跟张姐说,到时候张姐来捣乱。”
张宝千笑着拿手指戳她的额头“机灵鬼。”问她“你晓得苏夫人往曹家去赔礼吗?”
表情促狭得很“她可真恨你。这礼一赔,可不就坐实了你那些罪名,不说县城你老家,如今省城都晓得,张浊其与人共妻,烧人房子。托他的福也要提一提你坏了身子,不得生育,被休弃归家,还气死了自己父亲,被赶出家门时还偷了家里好些东西。哎呀,你可真是引得人神共愤,万死都不足以谢罪。说你是人中渣滓都是夸你了。”
苏世黎听着,原该是要动气,可却没甚感觉。会是这样想也想得到。
张宝千问她:“弄成这样,你想不想死?”她一双丹凤眼,眼角上挑,十分张扬。
苏世黎反问“我为甚么要死?”她一死,那些害她的人岂不是活得更痛快。
张宝千哧地笑“你还蛮懂道理的。这么想就对了。”端起茶杯,轻轻一笑,拿茶盖儿赶赶浮在面上的茶叶儿说“要我说,曹正书半点也配不上你。人配不配得上,岂是看皮子的?”长叹气“不过人嘛,总有瞎眼的时候。你也看开些吧。”
说着又笑起来:“如今竟还有比我名声更臭的人。哪天儿有空,我们该结个金兰。”伸手握握苏世黎的手“你要遇到什么困难,千万要告诉我。”
苏世黎说“张姐唯恐落井下石时跑得慢。”
张宝千咯咯地笑:“你瞧,我们才见二次,你便深知我心。我就说我们投缘的。改日你要在省城站得住,一定要与我一起再喝个茶。”
正说着下头有人上来。张宝千站起身,立刻就迎出去,脸上十分关切:“你上来干什么。这么陡。”
来人轻笑“没甚么,就是想看看高处的色。也来谢礼。我借着人家,赢了姑姑钱呢。”
那是个年轻男子,声音沉而厚,但又有些气虚。
苏世黎往那边看,但下仆两边扶着,又有张宝千挡住,只看到一片衣角在人群中。
张宝千大约是真关切他,立刻叫他往亭子里头去“这里风这么大,你万一着了风那可怎么好?”
苏世黎站起来,微微垂首退到一边。
来人却向她礼礼“米娘子。”
张宝千笑“她哪是什么米娘子。是苏娘子。这个赌不能作数,你要把钱还我。”
来人改口:“苏娘子。”对张宝千笑:“那可不行。钱即到了别人手里,怎么还讨回去呢。”
苏世黎只垂眸看着他的衣裳。他胸膛不怎么厚实,腰细,腰带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万字寿,坠着晶莹的玉石。他一动,玉石便轻轻摇晃。袍脚下露出脚尖,穿的大概是靴。
张宝千还在打趣他“怕不以为是米家娘子,特别上来瞧新妇的?”苏世黎知道这个怕就是张子令了。
他笑“姑姑不要打趣我。苏娘子该不自在的。”怕是见苏世黎一直站着,也不坐了,便只说得要住湖边去了。在这边耽搁得太久。
张宝千跟苏世黎笑“那我们便走了。”亲手扶着张子令下去,怕他冷,一手帮他掩着斗篷,嘴里却厉害一直催他把钱还给自己,他怕是在笑,只是不肯。
苏世黎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没看到张子令长什么样子,只是一瞟眼知道不难看。现在也只看清楚,脑袋挺圆,脖子不短也不长。
走了几步,张子令却又停下来,回首向苏世黎道“苏娘子看着单薄,也不好在这风口上久留。”
苏世黎来不及收回目光,竟与他四目交错对了个正着。
他眼睛生的好,含着情似的。
苏世黎原是想来探个路,看看对方是个什么人,却不想能看得这么清楚。点头“这就该走的”道“多谢四少爷挂怀。”
他点头微笑,便与张宝千一道下去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仆妇才敢跟她说话“您与张家原是有交情的呀。”
“没甚交情。”
仆妇不像之前那样自在,有些拘谨,说“他们在那边只看一眼,马上就要回转的。奴婢陪姐往前头花厅去。”
苏世黎点头,麻姑上来扶着她,从原路下去。
回花厅的时候苏世黎问她“张浊其与张宝千是一个张吗?”
仆妇犹豫了一下,不过这种随便找个人都能问得到的事,自己说了也没甚么。压低了声音“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是您问我才说的。其少爷的母亲是张家长房长女,张姐是长房次女。”还添了一句“两个人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苏世黎扭头示意麻姑,麻姑立刻把了赏钱。
仆妇推托了几下,实在钱给得不少,贪心按不下去,想着苏世黎不像不知轻重的人,不会害自己,这才接了。
苏世黎问她“张浊其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被气死的。”仆妇回头看看没有别人,才继续说“回家发现没出阁的妹妹产了,一问,竟然是杜先生的。当时张大姐怀着生孕,老大的肚皮,一下就气得崩血了”
“没救回来?”
“救回来了。孩子是生下来,但自己也伤了根本。后来两姐妹就不好了,再后来张姐进杜府,进府的时候张大姐从百花阁最顶上跳下来摔死的。”
说得还有些感慨“杜园的百花阁,老高的古楼。就在大门进去不远。一开始还有人说是个风筝,后来才发现,竟是人跳下来了。那么高,摔下来全都烂了。就砸在张姐进府要走的路上。不是被气死的是怎么死的?”
苏世黎问“那张姐还是进府了?”
“对。走进去的时候,地上的血都没冲干净呀。”大概觉得反正说也说了索性又道“那时候其少爷年纪,但已经懂些事了。就站在旁边的回廊上头,看着她踩着自己母亲的血走进去的。”
“她这个样子,张家没有说法吗?”
仆妇摇头“一开始是不与她来往。还要溺死她。据说,人都绑了,后来杜先生把她保下来了。头上几年,她与张家没什么来往,近些年渐渐才好。”仆妇叹气“一来,杜先生得势,二来中间怕是张老夫人说和吧。能怎么办?一共就两个女儿,哪个不是身上掉下来的,死了一个已经是孽了,难道全逼死吗?便是有恨,这么些年也要过去了。”
苏世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故事,问她:“杜先生是做什么的?”
仆妇讶异“您连杜先生也不知道?”
苏世黎说:“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并不晓得。”
仆妇说:“杜先生是陛下身边杜公公的独子。一跺脚省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要放在以前,张家看不上他,现在么,张家多少要巴结他。”
苏世黎忍不住确认:“杜公公,太监?”
仆妇点头。其它的再要问,她说的便有些不可信。都是道听途说。
两个人到花厅,那些吃茶的客不知道都换到哪里去玩了,各玲也不在。
仆妇请她在侧间坐,有些担心“要不要奴婢去寻一寻?”
苏世黎摇头“算了。你去哪里寻她?到了时候她总归要出来的。”
自己喝了点热羹,又叫麻姑和这仆妇也喝些。无奈道:“假山上头风确实大。”她脸都吹白了。
仆妇没经过这样的主家,见麻姑并不客气,想来在家也常是被这样厚侍的,不由有些羡慕。现在哪里有主家管你冷不冷的。喝了羹汤却更尽心,苏世黎左右也没旁的事,身了缓过来,便打量起侧厅的摆设。
发现赵家还是有些家底了,摆在侧厅的虽然不是多好的东西,但贵在都是真的。
她起兴,便一样一样说给麻姑听。
玉器摆件,瓷器,每朝每代都会有不同。花纹,样式,烧制或雕琢的方式也各异。她以前在家时,跟在父亲身边,无聊时,闲书看得多。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孤本,专讲各朝各代的首饰与摆件。左右苏家这种东西也多,她日常便常拿来比照。所以看到东西,基本上能从烧制的地方,与时间说个大概。
仆妇在一边笑,凑趣说“姐是个行家,要放在外面,自己都做得大掌柜了。”
苏世黎笑“兴许真做个大掌柜。”心里一动。想了想,回头问麻姑“你听钱娘有说过米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麻姑点头,比划了几下。
她听了皱眉,这玉佩看着不是一二天的事,左右米家的亲是结不成,既然知道东西在谁手里,有的是时间拿回来。到是日后自己要怎么过的事得先想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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