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姞带着止水回到玉蟾宫,伊豆上来说曾娘娘已在寝宫等候多时。骊嫱心中咯噔一下,自骊姞让姬妾们免了晨昏的请安后,姬妾们乐得省事,都不大往骊姞的正宫来请安了,唯有曾姬,没事常到骊姞处来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家常,东看看,西翻翻,骊姞看她不是来问安,到象是来打探情报的,虽拉不下脸面来打发她,也不与她搭话,任曾姬自说自话,坐了片刻也就去了。骊姞忖着,曾姬这个时候来,八成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

骊姞进了寝室,见曾姬手中正摆弄着案几上一盏青铜鎏金的宫灯,这盏灯是晋候赠给骊姞的,灯体为一叉腿站立的宫奴,神态逼真,一手抱住灯柱,一手托住花形灯盘,柱座上面的接口为子母口,可将灯盘从柱子上拆卸下来,构思精巧,制作精良,深得骊姞喜爱。

曾姬转头见了骊姞,笑道:“妹妹可是回来了,听说妹妹去了惠安宫,这一趟应是所获颇丰吧。”

骊姞淡淡道:“姐姐可是又看上了这架宫灯?”

“我知道妹妹对我拿走仙鹤渡莲方壶一事耿耿于怀,可是妹妹想,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是好看,可也不能拿来当饭吃、当衣穿,眼下咱们玉蟾宫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月例迟迟不见下来,姐妹们都拿着自己的体已钱在度日,再往后去都不知道怎么捱过这个冬天,妹妹身为玉蟾宫主位,免不了要受人埋怨,到不如拿这些东西孝敬惠安宫去,先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见骊姞默然不语,曾姬又道:“前几日公子无端伤了妹妹,卫夫人知道后,十分过意不去,特意让我来向妹妹赔个礼,无端他自小顽劣,卫夫人又只这么一个公子,难免溺爱些,还请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曾姬拿出一个首饰盒,打开来,道:“这些都是卫夫人让我带给妹妹的,妹妹若不嫌弃,就先用着。”

骊姞见是些脂粉,香包,头面油之类的东西,道:“让卫夫人费心了。”

曾姬让止水将首饰盒拿下去收着,笑道:“妹妹怕是还没用饭的吧,我已让膳房备下饭菜,不如咱们就在这里一块用罢。”

骊姞此时也觉得饿了,遂让庖人把饭食端上来,均是鹿脯,腊肉,烩肠之类。骊姞用匕匙将鹿脯细细切了,叉在手中,然后吃了。

曾姬看着好奇,道:“妹妹这匕匙稀奇得很,可否借我看看。”

骊姞将匕匙递给曾姬,道:“我们骊戎多以烤肉为食,不喜用筷箸,只爱用匕匙,这种匕匙即可切肉,也可叉食,还可盛汤羹,是取食常备之物。”

曾姬见那匕匙形体细长,呈柳叶状,刃口十分锋利,笑道:“戎狄的东西果然与中原诸国大不相同,我依稀记得当初狐姬也曾经用过这种匕匙,可惜两位狐娘娘去世得早,否则她们与妹妹定能相谈甚欢。”

“你说的狐娘娘可是公子重耳和夷吾的母亲?”

“正是,那时我才来玉蟾宫,听说两位狐娘娘生两位公子时,留下了病根,后来缠绵病榻数年就亡故了,说起来她们都是赤狄的旁族,翟国人,与妹妹可算是同源。”

两人用完饭,曾姬便向骊姞告了辞。骊姞找来几个缝人,让他们赶在大寒节气之前,将靴子赶制出来,这麂子皮用来做皮靴极为合适,缝人们按着骊姞的要求,赶了两日,做了两双皮筒靴出来。骊姞穿上试了试,果真和自己在骊戎时穿的一样,暖和无比。于是自己留了一双,带了另一双到章含宫来。

骊姞进了寝室,见骊嫱正在榻上软软地歪着,见了骊姞脸上才有了些神气。骊姞将麂皮靴交给骊嫱,骊嫱问:“这么好的麂子皮到是难得,你从哪里得来的?”

骊姞不敢直说,只说是去问少府要的。骊嫱轻叹一口气,道:“这么晚了,难为你还过来看我,外面天冷,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在我这里将就过一夜罢。”

眼见到了掌灯时分,骊嫱因灯油短缺,让琼枝把大殿里的数十支油灯都撤了,只留了寝殿里的一盏灯,又打发下人们无事早点歇了,吩咐琼枝和细柳不用守着她们。细柳往熏笼里添足了木炭,才退了下去,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衬着暗红色的火光,屋内暗香流动,竟也有了些许暖意。

骊嫱半躺在榻上,骊姞坐在炭炉旁,斜靠着长榻,两人看着熏笼内的火苗飘忽升腾,把木炭烤得毕剥作响,木炭很快变得通红透亮,又四分五裂开来,一缕青烟从笼盖顶部升起,慢慢融化开,消散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

骊姞拿着火镰拔动着笼内的炭灰,轻声道:“眼下这情景,倒让我想起了那年在家乡举行的祀月节,父亲难得准我们出一回宫,我俩骑了一天的马,晚上与族中的兄弟姐妹们坐在围场上,靠着篝火唱歌喝酒,那时咱们根本没有油灯,只需捡一段树枝,裹上晒干的牛粪马粪,便是一根透亮的火把,比这个油灯不知好用多少。这油灯虽精致,据说只做灯芯一事,就需经历采草、剪茎、抽髓、烘晒、捻芯这些个过程,你说是不是烦煞人?”

骊嫱道:“多少年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清楚。想我骊戎的草原,即使没有火把,有天作穹庐,地为衾被,月亮、星辰为明灯,有毡房的地方,就是我骊戎人的故乡。哪似这高墙重瓦围住的宫城,死气沉沉,那些金的银的、大的小的重饰礼器,全都是为了把人桎梏住的,呆久了非要把人闷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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