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才离开后,丁老汉家的翻腾的河水又被扔进去几块巨石,溅起硕大的浪花。老丁媳妇已经哭不出一点眼泪,知道守才进了屋自己也待在厨房烧自己的火,她拼命地往灶膛里塞柴火,整个灶膛已经塞满,不留一点缝隙,浓烈的黑烟从烟囱、灶膛里遛出来,呛得老丁媳妇直咳嗽,她瞪着从灶膛里冒出黑烟,看它升起看它弥漫看它消散在空中。

灶台旁边桌子上框子里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俨然没有了热气,刚才还想去拿个馒头充充饥,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丁老汉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摆弄着那个烧的黢黑的烟袋锅子。他不明白这是到底怎么了,明明是自己抓住了守才的把柄,现在却这么被动。他想不通透,现在他的耳边常常响起老婆子埋怨他的话“当初要是不把闺女接过来兴许会好点”,这一句话像是一根竹棍儿捅上它的麻筋儿,整个身体一阵麻木。

最近几日,老丁无论什么时候看天气总是感觉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生气,庄稼地里禾苗也有点打蔫儿,自己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干活能手,这几日并没有赶出多少活儿,他知道原因所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养成了发呆的习惯,拔着草脑袋里就停止转动,一呆就是半个小时。

丁老汉吸了几袋烟,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你咋了大半夜的?”老婆子喊道。丁老汉嘟囔了一句“你别管”就消失在黑夜里。

丁老汉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家里的两个婆娘就知道哭,哭能顶个屁用嘞,老丁心里烦透了。但他也没有去制止母女俩,毕竟娘俩也不好受。不能在家呆着,必须要走出去,找找法子,活人咋能让尿憋死嘞。关于女婿的事儿,他反反复复考虑了好几遍,按理儿说守才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心量儿,他推测守才后边应该有高人指点,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目前他还没有想清楚。不过他有个感应,这个人总要浮出水面的。

老丁一路想一路猜,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守喜家门口。老丁喊了声:“她二嫂在家冇?”听到有人叫门,屋门开了一条缝,从里边挤出来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谁啊?”“小徽呀,嫩娘嘞?”丁老汉笑着说。听到有人找他妈妈,小男孩又小跑着跑到屋里,“妈妈,有人找你”。老丁在院门外等着盘算着一会怎么给锦程说这事儿。一会门开展了,锦程抱着小女儿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眼认出来是东头的老丁叔,她往前快走了几步说:“恁咋了来呀,叔,快进来吧”,“妮儿尿裤子了,刚给她换个尿布”锦程解释说。丁老汉没有进屋,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老丁也不打算绕弯子说:“恁着不,守才准备跟二妹闹离婚嘞”。锦程停了有点吃惊:“为啥呀?

“俺也弄不清楚,反正守才去俺家里好几次了,逼着二妹离婚”老丁无奈地说。

“叔儿,要说这事儿俺一点冇听说也是假的,不过俺真冇想到发展的真快呢”,锦程说。

“俺约莫着,这事儿是有人往上抽守才嘞,按理说他不该是那样的人嘞”老丁接着説。

“到底因为啥呀,还是那次二流子那误会?”锦程问。

“不是,那都是老黄历了。”老丁接着一五一十地把县城发生的事情都给锦程讲了一遍。锦程听了目瞪口呆。不过,听老丁讲完,锦程内心就隐约地感觉到这事儿不简单,肯定跟着大嫂有关,不过她只是猜测,向来猜测的事情肯定不会往外说的,何况这是大事儿,锦程脑袋里转了几圈,并不发表意见。

“恁咋着也得跟叔儿说实话呀,现在家里都乱套了”老丁带有恳求的口吻说。

“叔,俺不是那人,着的事情肯定不瞒恁”锦程说。“是这样叔儿,俺觉嘞还是先找咱们村的青红和春花打听打听,她俩老是知道的多,多了解些情况兴许好点。”“真不中再去找找俺爹,咋着这事儿也得他知道。”

“是个路儿”老丁说。村里人都知道,大嘴和大炮的信息灵通,比村里的小喇叭窜得快跑的远。

“那——那俺先去了呀,这事先别——别给外人说”丁老汉叮嘱道。

“放心吧,叔儿”锦程回答道。

从锦程那里出来,老丁没有去找村里的小广播,他盘算着找他们都是后手儿,现在不能让他们瞎搅和,他还不知道,村里的两位名人早已对这个事儿了解各底朝天了。老丁寻思着,这事咋住也得让老甲的知道知道,索性拐了几个弯走到老甲的门口。

“老哥,在家冇?”

听到喊声,屋里的兰香听着像是守才的老丈人,立马警觉起来,之前若不是找她,任凭院子外的人喊破嗓子她绝不出来回应一声。从守才的事情发酵以来,兰香也有些担忧,前几天她想过,这事儿到此为止也行,毕竟现在家里只要她说是守喜冇人站出来说是守良嘞。不过她的好奇心可不允许她就此住手,她喜欢新鲜的东西。见老甲的没有什么反应,约摸着是冇听到,兰香就小跑着到了院门口:“哎呀,俺听着就是俺叔儿过来了,进来吧赶紧”兰香打开栅栏,让老丁进了院子。没有等老丁问,兰香就扭着头喊道:“爹,俺老丁叔来找你了”,“叔,你进屋吧,俺爹耳朵不太好使,他在屋嘞”说着,兰香领着老丁进了堂屋。

屋内,老甲的正在低头扫地,猛然间进来两个人,着实把老甲的下了一跳。“恁咋来了呀,赶紧进来”老甲的拉出了一个竹凳子,示意老丁坐下来。老丁也没有坐,往前凑了凑说:“老哥,俺给你说个事儿”。老甲的看了看兰香,兰香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老甲的也不好意思说。老丁感受到老甲的无奈,扭头对身后的兰香说:“守良家的,俺想跟恁爹单独聊会天嘞,你看——。”兰香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老甲的看到老丁进了屋,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龟孙守才不着又出啥幺蛾子嘞,他在心里骂着这个不省心的三儿子。

兰香退出门外,顺手给们关上,她寻思着关上门自己躲在门外听听俩人到底嘀咕点啥。刚站稳,儿子就哭了起来,她心里烦躁头了,在心里骂道:“这个不孝顺的孩儿,一到关键时刻掉链子”。他不想离开,哭就哭一会吧,又哭不坏,她不去理会,任由儿子哭喊。她捂着左耳将右耳紧紧地贴在门板上。

屋内,老丁正在给老甲的讲在县城打守才的事情,老丁说约莫着是有人在背后……。“哎,你赶紧过来吧,孩儿哭了你冇听见?”守良说。刚听到正题儿,守良冷不丁的一说话,兰香下了一跳,差点一头拱进屋里。

兰香愤愤地进了屋,黑着脸瞪着守良,守良低着头尽量躲着她的目光,这事守良多年的经验,兰香的眼神能杀人,一旦碰上了,守良就浑身发冷。守良低着头解释说:“孩儿一直哭,奶俺也喂了,还是不管用。”兰香抱着儿子在屋里转来转去,也不见效果,孩子还是不停哭泣,兰香也没个办法,约莫着是孩子哪里不舒服,进屋时的气儿也消了下去。

守良不时翻着眼睛看着兰香,见兰香没有起疑心,内心里悬着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原来是守良看到老丁叔进了院子,约莫着大晚上的肯定有重要事情嘞。瞧见兰香在那听墙根,又不敢直接叫她回来,就想到这一招——掐孩子屁股。

表面唯唯诺诺的守良心里清楚,娘去世得早,爹把他们拉扯大可不容易。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又有什么用呢,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为什么成为现在的样子,朋友们都开玩笑说他得了“妻管严”,这是他听过所有称呼中最文雅的一个,当然在这些人群中也有人毫不留情地说他“窝囊废”。作为男人,他何尝不想占领高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自己想的如何好,一见到兰香自己腿就发软,舌头也跟着打结。起初他反抗过,不过自己功力不够深厚,每一次进攻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后来也没有心劲儿,老人们常说,夫妻结婚的头几年就是一场拉锯战,你攻我山头,我抄你后方,谁也把旗插在对方头顶,谁就能掌握家庭主动权。失败的那一方只能享受战俘待遇了。一旦身份确定,这就是一辈子。大嘴媳妇和王晓仁两个人的战斗可是村子里迄今而至最激烈的,大嘴为了争夺家庭大权,曾拿起菜刀照着头砍去,要不是他伸胳膊挡住,脑袋肯定开了瓢,胳膊上缝了几十针,现在胳膊上还有二十厘米长的痕迹呢,无论男人、女人都佩服他们俩,到现在两个人都不服输。这给了村里新婚夫妻希望同时也给了他们绝望,这仗咋能打这么久呢?守良似乎悟透其中奥妙,也不再去征求什么。不敢正面战斗,并不代表他任人摆布,今天的事情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

老甲的送亲家出了门。老丁的身影刚消失在胡同口,老甲的趁着月光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冲向守才的院子里。栅栏门已经合上,老甲的一脚将栅栏踹开。

屋内守才正脸盖着着香喷喷的手绢做着美梦,那个娇羞的姑娘闭上眼等待着守才的亲吻,差一点就要亲上的时候,梦被“砰”的一声门板响震碎了。

“谁?”守才一咕噜坐了起来。老甲的冲进来,拿起木棍朝着守才就是一阵乱摔,疼得守才裹着被子哎呦哎呦乱叫。守才吓坏了,这是咋回事嘛,前一段在县城无缘无故地被打一顿,他约莫着打他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什么来历,他一时还弄不清楚,不敢贸然还手。白石灰墙面在守才的撞击下扑通扑通乱掉。

听见响声的守良跑了进来,他一把拽住他爹:“爹,就这吧,别打坏了再”。守才一听是爹在打,也举着被子站了起来,准备去问个究竟,这一段时间为啥冷不丁打他两次,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听见守良喊:“守才,愣啥嘞,赶紧跑”。听见大哥这样喊,守才扔下被子溜着墙根跑了出去。没等老甲的放下棍子,院子外就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哎呦,哎呦”的声也随即而来。

老甲的和守良跑出来一看,守才捂着胸口蹲在地上,门东侧地上兰香躺在地上。原来两个人撞在一起。

守才缓过来劲儿,挪到兰香前面说:“大嫂,恁冇事吧?”守良托起兰香的头,掐着人中等待她苏醒。老甲的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兰香慢慢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略微能看清人影,耳朵里像是塞进一团棉花,脑袋也嗡嗡直响。她感觉她前面的人都在跳,像是跳大神又像是扭秧歌,她睁了睁眼,感觉有点疲劳又闭上了。

“大嫂,恁可别吓唬俺呀”守才快要哭出来了,此时无人能懂他复杂的心情,被打的痛苦,相思的煎熬,婚姻的不幸,还有大嫂的晕厥,他害怕兰香死去,这样他将彻底断了念想,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娇羞的姑娘。几种情绪交织重叠,守才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悲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跪在兰香面前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守良、老甲的惊讶地看着痛哭的守才,守良心里也犯了嘀咕,这守才到底咋了呀?守才的单调的哭声把兰香吓得一激灵,扑倒了守良怀里。见兰香醒过来,守良将她搀回屋内。

老甲的气也消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自己的屋内。守才见没人理他,哭了一会自己也站起来,躲在屋内继续闻着手巾做他的美梦。

兰香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守良跑到厨房给她做了一碗面条汤又特意荷包了两个鸡蛋。一大碗饭进了肚子,浑身湿透,兰香抹了抹嘴巴,长舒一口气。

看着兰香清醒许多,守良绕着兰香看了又看,伸出手指让兰香数数,此时,兰香拗不过守良的哀求,笑着配合地做了几道数学题。守良经过自己的验证,媳妇儿的脑袋并无大碍,开始由刚才的“活泼”转为沉默。兰香见他站在床边不动,就用手拍了拍床,守良以为兰香要打他,吓得后腿几步。守良的动作惹得兰香呵呵笑起来:“别癔症了,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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