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忆之与杜映秋的表妹盛毓贞正伏窗听曲,偶然见苏子美被两位倭国女子围住,正在打趣时,却见苏子美携二女往二楼阁子去,忆之顿觉不妥,忙着要去一探究竟,哪知还未与苏子美会面,先叫一男人掳进了阁子,又欺身压了上来,正唬地花枝乱颤之际,却听那人附耳道:“别怕,是我。”

忆之只觉声音很是熟悉,这才看清了那人竟是文延博,文延博见忆之冷静下来,遂松开了手,又做喑声的姿态,朝槅门之后示意。

二人静看了半日,文延博见未被发觉异样,这才松懈了下来,又见二人正紧紧挨着,忆之鹅腻凝脂般的脸蛋就在眼皮底下——她正满眼疑惑,瞅着槅门,不时动一动脑袋,额前的细碎的绒发在他的下颌蹭过来,又蹭过去,倏忽,又抬起脸来瞅他,二人对上了视线,须臾,一位粉腮飞红,另一位心猿意马。

文延博情难自禁,俯下身去吻她,偏近在咫尺,已经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忽听砰一声巨响,猛然想起正事,忙放开忆之,轻脚来至窗边,将窗牗开了一条小缝去偷觑。

又说吕恭毕听闻昨日鲁姓盐商大闹埠头一事,自觉出了一口恶气,十分高兴之下,邀了几位好友一同在樊楼吃酒,一时多吃了两杯,意犹未尽,扬言还要给文延博好看,他的好友也是半醉半醒,笑着问道:“此番他已经丢了大颜面,你还要他好看,他毕竟是你父亲的门生,倘若不好,你父亲脸上也无光。”

吕恭毕扯着一边嘴角,笑着搂住一位歌妓的细腰,笑道:“这我岂会不知,你也忒小瞧人了。”有一人道:“那你打算如何?”

吕恭毕笑了笑,说道:“他不是惦记晏家大姑娘吗,我偏不让他如愿!明日,我就去求我家老祖宗,请她去求官家给我赐婚,到那时候,那文延博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成了我的新娘!”

被吕恭毕搂着的歌妓,笑着摘了一颗葡萄往他嘴里塞,又道:“我看小三爷是自己想娶晏家大姑娘,又怕害臊,借故托词呢!”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吕恭毕觉得脸上挂不住,顿时双眼圆瞪,一口将葡萄啐在了地上,又将那歌妓一把搡开,呵斥道:“狗肏的!这汴京城这样大,豪门贵女多如牛毛,别说再找个和她不相上下的,就是找个比她好的,又是什么难事,我犯得着,我犯得着紧着她不放!”

那歌妓忙俯就道:“犯不着,犯不着。”说着,一横雪脯就往吕恭毕的身上去压,吕恭毕心里有气,又将那歌妓搡开,说道:“不过是爷们解闷的玩意儿,喜欢了,摸一摸,不喜欢,一脚踢开,倒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了!”

那歌妓陪笑又贴了上来,娇怯怯道:“小三爷快些消消气,我又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爷置气,说来,我还不是怕小三爷有了别个,就把我丢在脑后,再不睬了。”

众人见了,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地俯就吹捧。吕恭毕听了,只觉又有了颜面,再看那歌妓生的珠圆玉润,粉妆玉琢,顿生了怜惜之心,遂又坐下与众人推杯换盏,嬉嬉闹闹。

酒过三巡,有一人去茅房小解,归来时,同丢了半魂的只顾发呆,吕恭毕见了,啐道:“小子,去茅房前倒还清醒,回来就成这副呆样,酒没把你喝醉,倒是尿把你喝醉了不成。”

众人哄堂大笑。

那人回过神来,听见吕恭毕如此说,挠了挠头,红着脸说道:“小,小三爷,我方才回来路上,瞧见杨盈歌了,往日见她都是在台上,隔得生远,竟是头一回这样近的距离瞧见,不由想痴了。”

吕恭毕冷笑道:“不过一个娼妓,倒把你迷地五迷三道,只要把钱使足,还愁没有,至于这样丢了魂?”

那人陪笑道:“小三爷您是什么人物,我是什么人物,我家虽过得去,到底没个官爵分位,她那样的眼光,便是把全副家当都给了,恐怕也换不来一面的,怎么能同您比呢。”

又有一人符合道:“那你还不讨好了小三爷,叫他带你去见一见,好治一治你这痴呆的病症!”众人又笑了起来,那人忙斟了一杯酒,递到吕恭毕嘴边。

吕恭毕想到素日那杨盈歌也并不睬自己,这会子若去了,怕是要丢脸的,却先时说了大话,这会子骑虎难下,遂故作厌恶,摆了摆手说道:“也是你们一个两个吃不着的才惦记,要我看,不过如此,这天这样热,动一动都要出汗,又去什么去,在这吃冰雪浸的凉酒不好?又说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来,不过几个钱,今日三爷做东,你尽管挑去!”

众人听了也只得笑笑作罢,又一时推杯换盏,热闹了起来。

那人已经斟了酒,不能放下,只得悻悻然,自己一口饮了,又觉馀意纠缠,咕哝道:“到底是做文官好啊。”

吕恭毕最怕颜面挂不住,正时不时偷觑那人,听见他这样说来,不觉纳罕,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又痛饮了一杯,不平道:“方才,我瞧见杨盈歌与富良弼招呼,你也知道那女人,轻易不露声色,那会子,却笑了。”

吕恭毕听了,只觉一股明火直窜脑门,猛将面前的几子掀翻,摆着的碗箸杯碟尽数摔了个稀碎,唬地歌妓惊呼。

吕恭毕气地满脸通红,青筋直暴起,吼了一声:“跟爷走!”说罢,拽起那人,叫前头引路,又带上几个能打的小子浩浩荡荡往杨盈歌处闯。

一路到至阁前,果然见杨盈歌的老奴杨大在槅门前站着,想到往日就是这厮横加阻拦,愈发恨了起来,又仗着酒劲不由分说,直接打人踹门。

又有一丫头忙出来拦,吕恭毕抬脚将人踹翻在地,又抓起她的头发,将她往屋内拖,口中喊道:“爷倒要看看,到底还有那个不怕死的,还要拦爷!”

一路叫嚣着杨盈歌的名字,继续往屋内闯,只见层层藕色垂幔后,有一窈窕的身影隐约可现,不觉心痒难耐,忙不迭撩开垂幔更往前走。

杨盈歌背着身立在堂中,她的外裳半褪,披着头发,正回过脸来望,一双眸子清冷非常,不觉明艳之间,自然流露一股明艳。

她见来人是吕恭毕,哂笑了一声,说道:“我当是哪位举止豪放的爷呢。”又令身旁的丫头,继续为她更衣,那丫头将外袍脱下,里面穿着一件清凉褙子,后裾曳地,她伸起胳膊来挽头发,白皙如嫩藕的胳膊与微微丰腴的背,在软烟罗的褙子下若隐若现。

待她转过身来,褙子松垮垮搭在双肩上,胸口绣荷花的抹胸紧紧裹着雪脯,大有呼之欲出之态,下身是锦罗宋裤,妥帖地附在她窈窕的身段上,凹凸有致。一双白皙的玉足踩在木地板上,只叫吕恭毕血脉膨胀,一时痴痴呆呆,手足无措。

杨盈歌视若无睹,接过丫头承上来的纨扇,又往设在正堂中央的罗汉榻上歪躺,玉足也不遮掩,只是随意压着蟒蚊条枕上,更显得白皙嫩滑,她又对丫头吩咐道:“把香薰上。”

那丫头照做不误,堂内一时奇香四溢。

杨盈歌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纨扇,说道:“知道我的,都晓得我最不耐烦应酬,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海涵。”

吕恭毕满腔的话要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杨盈歌又抬眼看吕恭毕,说道:“我这样的打扮,可不能见这么多客,又生性惫懒,不如小三爷让旁人都去了吧,也省的我又要梳妆更衣。”

吕恭毕朝四下看了看,见诸人皆两眼发饧,只差垂涎三尺,忙呼喝着叫滚出去,一时众人散去,堂内只余杨盈歌与吕恭毕。

杨盈歌朝几子旁的一只踏脚杌子上看了一眼,对吕恭毕道:“坐吧。”

吕恭毕又往杌子上去坐,双手搭在膝盖上,坐的端端正正。忽见几子上摆着一大碗冰雪水淹的杏子,梨儿等瓜果,陪笑道:“我家近日得了好些金国来的沙瓤西瓜,水润多汁,便是香药蜜饯都不及它甜,用冰雪水淹了,最是清凉解暑,杨小姐若喜欢,我马上派人多多送些给你……”

杨盈歌淡淡道:“我自有了的。”

吕恭毕忙道:“别呀,你是不知,你得的那些个,哪里能同我家的比,我家吃的用的,可都是要进上的,指不定,那上吃的用的,都还不及我家的呢!”

杨盈歌笑望了吕恭毕一眼,吕恭毕只觉魂儿都被勾去了一般,激动地浑身打颤,胯下一热。却又听杨盈歌道:“小三爷不必同我好一阵,歹一阵,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只是你们爷们的解闷的玩物,这一程子还新鲜,下一程子,也就马棚一般了。”

吕恭毕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今日是粗鲁了些,但到底是你的错,谁让你总也不见我,我若不硬闯,只怕还见不着呢。”

忽听槅门一开,倏忽,丫头来报,说道:“小姐,大爷遣了小子来,说就要到了,烦小姐再耐心等一等。”说着,看了吕恭毕一眼。

吕恭毕听了,怒骂道:“没看见小爷我在此,凭他什么大爷,都叫滚地远远的!”这丫头却是个胆大的,没好气应道:“奴才不敢,奴才算是什么东西,怎么敢得罪大爷。”

吕恭毕更恼了几分,又骂道:“到底是谁家大爷,把你吓成这个蠢样!”话音刚落,忽听设着香案的槅门后微有异响,不觉称奇,正想查看究竟,杨盈歌令那丫头退下,又将身子支起,挽了挽头发,懒懒说道:“你又管他是谁,抽身去了就是了。”

吕恭毕急道:“你好不容易见我一回,我怎么能轻易就走了!”

杨盈歌勾了勾嘴角,说道:“你非要呆着,我也不拦,只怕一会,你逃也来不及。”

吕恭毕不觉懵了神,杨盈歌站起了身,褙子半褪也是不管,打着赤脚,走到镜台前,打开妆奁匣子,一面补妆,一面说道:“你家的东西好,我是深知道的,不过,你家到底是哪一位当家作主呢?小猫儿贪嘴,虽是常理,只别在吊睛白眼的老虎面前蹦跶就是了。你三番四次求见,我总是回绝,自有我的道理。如今是你打了我的人,硬闯进来,可与我无关,也不怕不能交代。”

随即,又冷笑一声,说道:“凭你,也配在我跟前喊爷?”

吕恭毕心里有了猜想,不觉十分不安,忽见小子们一窝蜂涌了进来,有人口里喊道:“小三爷,快跑啊小三爷,大官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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