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恭毕犹如头顶打响了一个焦雷,唬地手足无措,满屋乱窜。杨盈歌笑着朝大开的窗牗一指,说道:“翻出去,或许还有你一条生路。”

吕恭毕哪里顾得,忙打骂着小厮下去给他踮脚。一时急的又是踢又是打,又是叫又是骂,看着一个接一个小子翻出窗去,又让两个小子一人一边,坐在窗棂上,架着他的咯吱窝,扶着他往外下送——下头早有小子垒好了个儿来接。

吕恭毕没经过这事,大觉不妥,唬地直叫唤,诸人又皆生了嘴,一时你指挥我,一时我指挥你,乱哄哄吵闹不休,于是乎楼上的小子拉扯着,地上小子端接着,好容易让他落了地。

未等站稳,喘顺了气,忽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背脊,回头一看,见是苏子美带着一队铺兵,正笑着要与他攀谈,却见他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肘,笑容狡黠,不觉留心。

谁知提防已晚,苏子美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大耳光,扇地他眼迸星光,往右一栽,一时捂着脸,正要叫骂,右脸又捱了一记耳光,打地他头晕目眩,脚步趔趄。

不等他开口,又被塞了嘴,兜头罩下不知何物,眼前一黑,随即被踹倒在地,便是一通暴风骤雨一般的洗礼。

杨盈歌信步来到窗边,双肘支着窗棂,手里把玩着纨扇,看着窗外的小巷。见吕恭毕及他的小子们塞了嘴,通身套了麻袋痛打,直打地他们呜呜乱叫,逗得直乐。

专注瞧了一阵,吕夷简笑呵呵近到她的身边,问道:“外头什么趣儿,看着你如此出神,我来了也不搭理?”

杨盈歌千娇百媚地瞅了吕夷简一眼,指着小巷说道:“官爷们逮着群小贼,我瞧着有趣,就看住了。”吕夷简笑着道:“这多常见,又有什么趣?”

杨盈歌道:“你觉着没趣,我可觉着有趣,你若不想看,放下我,走开就是,别处有的是好的来服侍你。”

吕夷简忙陪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想看,那我就陪你看吧。”

吕恭毕先时还敢吆喝,听见了他父亲的声音,唬地连叫唤也不敢,只能硬生生捱着拳打脚踢,早想明白自己中了计,偏又反抗不得,一时又恨又悔,叫苦不迭。

杨盈歌看了一阵,忽听小子来传菜,心下明白,站直了身子,道:“看絮了,走吧。”吕夷简只得又跟着杨盈歌往堂内去。

苏子美仰头见杨盈歌与吕夷简走开,遂令铺兵将几人就着麻袋捆起带走。

却说吕恭毕遭人设计,平白挨了一顿毒打,唯恐闯入杨盈歌阁子一事叫父亲发现,敢怒而不敢言,又被装在麻袋里,捆着塞进马车不知载到了何处,只闻着一股牲畜的味道,心里又恨又怕,又悔又愧,正唬地浑身乱颤,忽听有几人的脚步声,进到屋里来,倏忽,便被摘去了套在头上的麻袋,眼前是重重叠叠的人影,只能看见他们的身后有一束金红的斜阳透过陈旧的门板漏入屋中。

待吕恭毕好不容易看清了来人,果然见是文延博,富良弼,苏子美三人,不禁双目圆瞪,急的呜呜直叫。

文延博笑着蹲下身,伸手去掐他脸颊的嫩肉,将他微微提起,又摇了摇,说道:“如今你也是落了把柄在我手里,看你往后还敢不敢捣鬼。”

吕恭毕疼得呜呜讨饶,泪花在眼框浮动。

文延博遂松了手,富良弼蹲下身,将他口中塞的巾帕扯下来,吕恭毕又是气又是悔,又想骂,又怕再挨打,只是满脸悻悻,索性道:“算,算小爷我倒霉,既然,既然今日落在你们手里了,也怨不得天,怨不得地,由你们办吧!”

苏子美一听,乐了,大跨步走上前来,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着,抬起手又要打,吕恭毕举起捆着的双手挡在头上,叫道:“别打,别打,别打脸,我……我丢不起这人!”

苏子美笑着将他的手拨下,吕恭毕见他不打,以为逃过了一劫,不妨却又捱了一脑崩,疼得龇牙咧嘴,又听文延博问道:“往后还敢不敢使阴招害人了。”

吕恭毕忙一叠声道:“不敢不敢。”众人笑了起来,吕恭毕又向文延博求饶,说道:“二哥哥,你好歹看着点我二哥的面子,饶了我这回,我再,我再不敢的。”

文延博说道:“我要不是看在你二哥的份上,早闹翻了天,哪里还帮你遮掩。”说着,又声色一变,严厉道:“你到底收了他张姓盐商多少好处?”

吕恭毕听了,气地前仰后合,又发出一叠声嗳哟,薄责道:“二哥哥,你是为那姓鲁的憨货做这一局来打我啊,何至于,又值得吗,我的天爷呀。”又是一阵悔恨不迭。

富良弼一听,登时横眉倒竖,拽住吕恭毕的衣襟,骂道:“你身为朝廷官员,理当像父母疼惜子女一般为民所想,你却收受贿赂助长奸商歪风,不顾百姓利益,又仗着父辈恩荫恣意妄为,难道不该打?”

吕恭毕将他推开,骂道:“又与你什么相干,凭你也配来骂我!”

富良弼气地脸儿飞红,正欲辩驳,文延博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你与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唇舌。”

苏子美道:“你当他能体会呢,还是直接打一顿,立马就知道错了。”

说着拎起吕恭毕的前襟,抬手又要打,吕恭毕忙又护住头,闷声求饶,又喊道:“别打,别打,我说,我说,嗳哟,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每月,每月不过一百贯,时常再孝敬点新鲜玩意。只要,只要那姓鲁的来报将有货运来,下头自有人会去办,实际那些货仓也都是空着,只是瞒着姓鲁的,做圆满就成了。”

文延博问道:“经办人是谁?”吕恭毕说了一个名字,文延博记下,又说道:“往后再不许沾这等事,你可知道。”

吕恭毕忙不迭道:“知道知道。”

富良弼冷笑道:“你最好是当真知道错了,一百贯,对你来说不过如此,可对平民百姓却不然,两贯钱可买一石米,做成凉浆水饭,一日两顿,可供一家六口吃上一个月。”

吕恭毕不耐烦道:“胡说八道,凭怎么省也就一石米,还能吃上个把月,你别唬我。”文延博喝道:“好生听着。”

吕恭毕唬地缩了缩肩膀,只等忍耐听着。

富良弼继续说道:“那张姓盐商,贩卖的是最末等海盐,并搀以灰石,苦且涩口,常人久食伤五内,多咳喘,伴目眩无力。有孕妇人久食或死胎或畸儿,你助长奸商歪风,断良商活路,一百贯于你而言,或许不过一顿席面,焉知其祸害之深远,不可言喻。”

吕恭毕毕竟年幼,不觉明厉,听了这话,不禁呆了半日,才踟蹰道:“我,我不知情啊……”

富良弼严正道:“天下何人是无所不知的,不过都是经一事长一智,你既为官,虽不是监管行市之吏,也该上心些,成日浑浑噩噩,胡吃海喝混日子,难道对得起平民百姓尊称你的那声大官人。”

吕恭毕一时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苏子美轻声对文延博道:“到底都是我姨父教出来的,忆之也好,富良弼也好,口调都是一模一样。”

文延博听后笑了起来,须臾,说道:“我想你本性不坏,若能借此收敛,走上正途最好,倘若事后还要闹腾,我也不怕,今日之事,我提前知会过你二哥,他恨你成日和那些阿谀谄媚之流胡混,特意嘱咐我好好教训你。我听了他的话,这才放开手脚来整你,说来,你我是同僚,本该好好相处才对。”

吕恭毕听了,忙道:“是,是,是,好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指定改的。”

文延博接着道:“至于那姓鲁的,一顿臀刑免不了,也是为给他个教训,否则咱们这些做官的都没颜面,只是他被关押了这几日,又要捱打,少不得还得养上一阵子,家里老老小小都是要吃饭的……”

吕恭毕不等他说完,忙道:“这又是什么大事,我一定帮补,一定,一定。”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文延博笑着要替他松绑,苏子美忽然止道:“等一等。”

众人不由都望向了他,苏子美顿了一顿,才说道:“还惦记不惦记着娶我那宝贝妹妹啦?”

吕恭毕立即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只是瞧见忆之姐姐,就觉得浑身舒坦,也不是非娶不可的,先时也只是故意同你们置气,这会子,既然和解了,也就不胡闹了……更何况……”

他又偷望了文延博一眼,恰巧文延博与富良弼挨地近,苏子美只当他在看富良弼,便笑道:“这还差不多,凭你也配不上她,又说了,无论哪一个,想要娶她,且先过我这关!”说着,又笑望了富良弼一眼。

富良弼不觉纳罕,又看向文延博,文延博笑着朝他夹了夹眼,又摇了摇头,富良弼解了过来,忍不住低头偷笑,吕恭毕也瞧出了名堂,不觉呵呵笑了起来,苏子美正为他松绑,见他傻呵呵地笑,啐道:“傻笑什么?”

吕恭毕忙摇头摆手,说道:“没,没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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