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他问到的那位五大三粗的大汉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的动作已经把他此时的烦躁与心神不宁暴露得彻底,他手脚都以一个频率不自觉地抖动,被问烦了后双手抱住枪转身换个方向杵着地休息,重重呼出一个口气不耐地答上三个字,“不晓得!”
终于不知是谁被喋喋不休的逃兵头子惹烦了随便扯了个什么粗鲁地塞进刘团长的口中。
无星无虫鸣鸟叫的冬夜躁动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一个人仍不放弃的呜呜。
这一夜每一粒尘土都有些悲戚。
饶师长接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前敌指挥来的命令。
他任军医给他处理着伤口,盘算着后方需要的时间,他拿着笔在地图上写划,最后开口道:“现在我们只剩一个营和一个特务连的人了,明天特务连的带着百姓和伤员从北路出城,去找22军或者20军汇合都可以。”他看着特务连连长点头领命才继续开口吩咐,“我和最后一个营将留在城里为你们争取时间,广德地处要冲,我们一定要多守些时间。”
莫小寒他们营没剩下几个人了,和他们一样的残兵剩将都一起被暂编进了最后一个营里,而他将和特务连一起先行撤离,以后他就要加入这个连了。
师长身边的人都劝他随部先撤,他们留下,但师长一直不肯,他很平静同时很坚定。他短暂地注视着这些从四川一路带出来的兵有些不舍,很快收起目光走到院内朝着被绑在树上的刘团长开了一枪,亲自动手将他处决了。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有些寂寥。
“我必须留下,这是唐副司令下的命令。你们也必须走,还有这么多百姓没有你们是撤不走的。”
“替我向甫澄先生请罪,饶某守城不利,决心与城共存亡以报效长官赏识之恩、四川子民供养之恩。”
兴许冬天总是更壮阔些,那方宽阔的臂膀因遍布的伤而有些佝偻,他就像个穷途末路的英雄,孤零零地扛起了数以万计的人。
他地的民众面对这样一群将士也红了眼眶,女人们张罗着用剩余的粮食再给他们煮一顿饭,吃饱了明日才能杀敌。
有一位腿被弹片蹭过的伤兵扶着墙沿站起来,鼓了很久的气才向平日里多看一眼都不敢的杀伐决断的师长开口:“师长,我们伤员就不走了,与其拖他们后腿不如跟着师长留在这儿还多一个能打,你们说呢?”
他决不会想到等第二天躺在血泊中仰望天际时他竟然觉得这一番话才是他做过的最波澜壮阔的一件事。
这个腿上了的兵语速很快,像是不马上说清楚就不敢开口了,师长平时真的很凶、很厉害,说完后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师长回头看他时默默移开了视线,死都不怕的人此时涨红了脸。
师长没有开口,他的视线扫过了一个个接连举起手的伤员,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有些哽咽,他的眼睛不知是映入了月光还是眼底浮上了晶莹,最终他缓缓点头。
有位伤了右眼的艰难地睁开了阖上的眼睛,也染上了同样的晶莹。
半夜,12月的第一天,特务连带着人先行从北门出发将人送到南京,他们再开赴山西,找第二十二集团军汇合,等待前线的甫澄先生下令他们是返回原军还是汇入同乡部队。
有个小孩怕黑不愿走路,抱着母亲的腿又哭又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孩子干脆赖在地上了,母亲又急又气,生怕耽误了这么多人的命。
最后还是小寒将他一把扛起,塞了三颗巧克力,对他说,你慢慢吃,把这三颗糖吃完,天就亮了。
而饶师长和残部被日军三面合围,对于这种威望甚高的将领日军一贯的路数是劝降并利用他们的名声建立伪政府。
饶师长面南而坐,对日军的劝降不理不睬,大呼三声报国,随后以枪自戕。同时广德机场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油桶相继而爆。
广德失守。
一四五师师长,生于四川,亡于广德。
一四五师将士,生于四川,长于四川,埋骨于大地,英魂翱翔于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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