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井水下,庙台底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庙台高出水面约十米,其下由根几抱粗的石柱支撑,石柱上缠绕着红色绸布,在水中浸泡了上百年,已悉数腐烂殆尽,与湿黏的黑藻融为一体吸附在柱子表面,看不清上面的雕刻。

水下的柱子高七米,在手电的强光穿透下,虎皮愕然发现,在无光黑暗的水深处,这根石柱似乎立与一个更大的石柱之上!那柱子深度不可估量,而在其上,被根较小石柱包围的中间,居然是一座石雕!而且是蟠龙石雕!矫健灵动,祥云盘旋,无数只石龙盘旋缠拧,竟不可数。

这时,虎皮抓住了沉下来的角,紧接着受那石龙雕刻的诡谲压迫,他摆动两腿想浮回水面,可他发现自己上不去了,一股混沌强大的磁力从四面挤压过来,使他无法动弹。

“是不是憋气太久,意识不清了?”我问道。他摇了摇头,否认得很绝对,“不会,我能感觉到,那水跟磁石一样,引力很大!而且整个矿井的水都在做有规律的移动,很沉,很慢……要不是完全裹挟到水里,根本感觉不到!”我暗想就没感觉到,但还是试探性地猜测,“会不会,这个庙台,还有那下面的石柱,是磁石做的?”我在很多小说和电影里都见过类似的情节,但清人又否定说不可能,因为所有含铁的装备和指南针都正常。

虎皮最后说了一个诡异的结论,让我后背发寒——“焚尸庙的水是活的,寄生在庙台上,或者说,整个地下煤矿是活的。”

一时无声,疯子和白马都倚树睡过去,角一声不吭脸色惨白,瘫倒在火边。虎皮说然后他扔了所有装备,薅着角硬生生游上去半米,就跟得了急性减压病一样直接晕过去了,醒过来就在一条巷道里,俩人走到尽头才出来,我心想和我差不多。

他站起来,走到旁边一棵耸立粗壮的落叶松下,取出药锄摆在树前,点上一根烟双手供起,低声念叨着什么,念了几遍,又抬头看了看高不见顶的树,熄了烟,收起药锄。

“这……”我不解地看着虎皮仪式般的动作,不觉得虎皮这种汉子会是信鬼奉神的人。

清人走过来低声对我解释道,“这叫‘藏身躲影’。原来是苗家采药人出门采药前的出门经之一,通过‘藏身躲影’口诀,可以使自己的身子和影子融入相关事物之中,致使那些阴性东西无法看见自己。”

“藏身躲影。”我念了一遍,看虎皮收起药锄,坐回火堆边,清人点点头,“‘化无身,变无身,黄毛林里去藏身;风吹黄毛根根动,谁知那根是无身。’念三遍,咱现在在是林子里,还要敬树神,不过那都是旧时候苗疆的仪式了,比如啥切忌在树下喊同伴的名字啊,别靠树休息啥的……现在探青囊都不兴学他们那套。”

我回头看着白马和疯子两个家伙,似乎睡得很熟,于是对清人点了点头,就坐回火边。

那只死在洞口的马狼已经僵硬了,又想起那几只豹子崽,也不知算不算是我们害死的,这时我看那疯子连睡觉脸上都挂着捉摸不透的笑,真忍不住想给他一拳,又郁闷不已。

“没有人是神,也没人是狗。”

我一扭头看见清人坐下来。原本在角那里的枪被他拿了过来,裹上防水布。那是一把改装过的钢制燧发枪,样式独特。

“我师父以前说的。”他点起一根烟,让我赶紧去睡,他守夜。我看了看那树,还是决定不靠着了。清人盯着火发呆,眼里满是少年的倔强神气,还有些黯然拂擦过他眼里的火堆,火光依旧通亮。

“喂……喂……”我戳他两下,这家伙发呆痴了竟没反应,“喂……清人?”

“嗯?”他恍然愣过神儿,“咋了?”

我也愣神儿,不知道要说什么,很奇怪。于是让他少抽烟多喝热水,就去睡。

我卧在火边,脑子里都是马狼那又凶又怯的瞳孔,密密麻麻。火堆噼里啪啦烫得狠毒。雾气冰凉凉浸泡在空气和土壤里,我就在这冷热对峙里被人推醒——不知道到底睡着没有,我从纠葛的头脑泥沼中拔出来,睁开一只眼,脸滚烫手冰凉。虎皮的脸映着火光,他的嗓子像干柴一样,抓着我,“角死了。”

谁?

火已经熄灭,周遭的雾气骤浓,竟然形成了一道“雾墙”。

根根长松如黑漆的钢筋钉刻耸立,不见天色,四面昏暗无光。角瘫倒在一棵树下,死状诡异:他的两只手还保持着拼命前扑的状态,原本苍白的脸布满了糜红色的烂疮,眼眶尽裂眼珠子瞪得老大,嘴里好像还有半句没喊出似的大张着。看着他脸烂疮流出的黄脓一点点糊在他嘴唇上,我顿时清醒过来,心猛地抽动,感觉喘不过气来,眼眶发酸,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踩在已熄的炭火上,“咔嘎”一声,震碎最后的精神防线。

那疯子半蹲在尸体边上儿,“啧,哥们儿犟啊。”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半大瓷壶,一扬脖子喉头上下滚动,猛灌几口,紧接着他伸手持壶欲做倾倒状,迟疑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把酒壶揣了回去,还一脸慨叹,“哥们儿,咱黄泉路上还是别酒驾了。等疯爷回去给你烧点开水……”

虎皮骂道,“你妈的不是说没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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