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妈妈的居所十分的安静,丁锦云这回来的比谁都早,然而她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等。

丁素云带着紫萼和忘忧过来的时候张俞颖还没来,两姐妹刚吵了一架虽然是丁素云没还嘴,只是被丁锦云骂了一通,但此时没有个旁人在旁边圆场,气氛很是尴尬。

丁素云还想着要不要先向丁锦云打招呼,却不料丁锦云盯着忘忧就过来了。

“三姐姐,你别冲动!”丁素云冲上去的同时心思一动,想着今日是免不了一场出丑了,不如就闹大了也好!不过是一念之间,她迅速往一侧垮了一步挡在了忘忧前面。

“你让开!”丁锦云伸手就拨拉丁素云。

“三姐姐,你干什么啊”丁素云被丁锦云推了一把,惊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四姑娘!你没事吧?”紫萼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丁素云,一眼看见她被石子划破的掌心,顿时惊慌大叫:“血!四姑娘伤着了!”

“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忘忧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去皱眉质问丁锦云,“您不喜欢我,讨厌我,尽管朝我来好了,四姑娘是您的亲妹妹!你何必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贱婢!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丁锦云说着,挥手就要抽忘忧耳光。

忘忧往后躲了一下,挥手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丁锦云的巴掌,并大声反驳:“三姑娘,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即便奴婢该打,也有管事妈妈们呢,您若是打疼了手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咳咳!”袁妈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出现在廊檐下,冷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全然一副市井泼皮的做派,真真是丢尽了宰相府的脸面!”

因为丁夫人的训诫,丁锦云对袁妈妈多少有一点忌惮,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袁妈妈缓步下了台阶走到丁素云面前,温和地问:“四姑娘没事吧?”

丁素云柔柔弱弱地向袁妈妈福了一福神,含泪回道:“素云没事,多谢嬷嬷关心。”

“紫萼,你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袁妈妈直接问紫萼而非旁人,她的态度显而易见是站在丁素云这边的。

“奴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姑娘刚过来,三姑娘就冲过来了。”紫萼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说。

“没有任何理由就对妹妹动手?这可不像是宰相府的家风家教啊!”袁妈妈扬了扬下巴,吩咐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宫女:“你们请宰相夫人,就说我这里有要紧的事情劳驾她来一趟吧。”

丁夫人听说袁妈妈请,心里就猜到是自己的女儿又出幺蛾子了,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把她训斥一顿给袁妈妈一个面子。然而到了这边,看见丁素云裙子上的泥巴和红肿的眼睛,再看丁锦云一脸的桀骜,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这回怕不是一顿训斥能解决的事情了。

大家互相寒暄见礼之后,袁妈妈请丁夫人上座,丁夫人落座之后又请袁妈妈坐,方笑道:“我们家这两个丫头平日里疏于管教,如今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还请嬷嬷多多包涵。”

袁妈妈平静地说:“夫人客气了,哪家的小姐妹不吵架拌嘴呢?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寻常的吵架拌嘴无非是为了衣裳首饰,而今天两位姑娘争的怕不是这些。您来之前我已经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今日一早天不亮我去园子里散步,跟四姑娘的丫鬟忘忧在荷塘边遇着了,忘忧在收荷叶上的露珠,说是给四姑娘煮茶喝。我觉得这是极风雅的事情,便同她一起围着荷塘收了一茶钵的露水。却不料因为这事儿,三姑娘先是跑到疏影阁把四姑娘骂了一顿,理由是四姑娘早就策划好了早晨的事情,让忘忧巴结我,好让我去皇后娘娘跟前念叨四姑娘的好儿。这还不够,刚刚两位姑娘来上课,在院子里遇上,三姑娘心中余怒未消便向四姑娘动手了。”

听完袁妈妈的话,丁夫人抬手排了一下桌子,朝着丁锦云骂道:“真是混账!”

丁锦云扁了扁嘴想要哭:“母亲,我”

“闭嘴!给我跪下!”丁夫人怒声斥道。

“母亲!”丁锦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呵斥,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你还有脸哭?!”丁夫人说着,抬手指着静妈妈吩咐道:“去!把戒尺拿来!”

静妈妈不敢怠慢,立刻给春燕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取。

“话不说不明,家规戒尺是用来立规矩明事理的。总不能为了惩戒而惩戒。”袁妈妈朗声说道:“今日三姑娘有三错,第一,不该听信旁人传言,空口白牙污蔑他人第二,与人相处要和善,不管是姐妹还是奴仆,都应该以礼相待。第三,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而最最不该的是,她竟敢胡乱臆测皇宫里的事情,这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此事,怕是连夫人也接不住这样的罪过吧?”

“母亲,不是这样的!”丁锦云还要辩解。

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越发的生气,立刻吩咐静妈妈:“给我按住了,狠狠地打!”

静妈妈见丁夫人真的怒了,也不敢怠慢,上前来抓住丁锦云的手,挥起戒尺打了一下。

“啪!”

“啊!母亲阿娘”丁锦云放声哭了起来。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丁夫人心疼的一哆嗦,但代表皇后娘娘而来的袁妈妈不求情叫停,她只能咬牙说:“继续打!”

静妈妈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打。

前几下丁锦云还只是喊疼,之后疼的失去了理智就开始骂丁锦云和忘忧。她一开口骂人丁夫人的脸上便挂不住,呵斥她,偏生这位三姑娘已经失了理智,完全听不懂她母亲的警告,骂得越发难听,丁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一连拍着桌子喊:“给我狠狠地打!”

静妈妈不愧是跟了丁夫人许多年的心腹,当下就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立刻瞪了丁锦云的乳母一眼,低声说:“捂住三姑娘的嘴,不许她哭喊。”然后等乳母颤抖着手用帕子捂住丁锦云的嘴巴之后,她狠狠地打了两下,丁锦云吃痛又喊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眨眼就晕倒在乳母的怀里。

世界顿时清净了。

乳母惊慌失措的朝着丁夫人喊:“夫人,三姑娘晕过去了!”

丁夫人的心又是一阵抽痛,皱眉说:“你们把她送回缀锦轩去好生看着!”

袁妈妈起身从自己带来的小宫女手里拿过一只小小的白瓷瓶,说:“这是宫里带来的外伤药,止疼化瘀的效果是极好的。夫人叫人给三姑娘涂在手上,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便好了。”

“多谢袁嬷嬷,您真是有心了。”丁夫人看了一眼翡翠,翡翠忙上前接了药瓶。

对于丁夫人假模假样的微笑,袁妈妈也只是一笑而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也没必要装什么无辜,我就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有备而来,你就算心里恨不得掐死我,但面子上依旧要客客气气。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忘忧是又爽快又害怕,爽快的是一向飞扬跋扈的丁锦云今日终于也尝到了吃亏的滋味,害怕的是赵祯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兄长跟他走得那么近,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丁锦云被抬走之后,丁夫人的目光方落在丁素云的身上,对袁妈妈说:“我这四丫头一向体弱多病,今日又受她姐姐的气,嬷嬷就不要责罚了吧。”

“夫人爱女心切乃是人之常情,然而,子女之孝父母,臣子之忠君事,尚且有劝谏之责,何况同胞姐妹?今日三姑娘之所以养成这样的性格,也是平日里妹妹不知劝谏,一味做小伏低的缘故。既然夫人说四姑娘身体羸弱,那就罚抄文德皇后的女则五十遍吧。”袁妈妈说完,又对丁素云说:“你要深深体会文德皇后的教诲。”

丁素云深深一福,恭敬地答应。

真是兵荒马乱的一个上午。

丁夫人临走的时候专门向袁妈妈致歉,一再自责教女无方,请袁妈妈不要见怪。

袁妈妈一直端着平静的微笑,说皇后娘娘对宰相大人的女儿们给予厚望,老奴奉皇后旨意行事教导二位姑娘,还请夫人不要怪老奴过于苛责。

丁夫人忙说“哪里哪里”,然后再三向袁妈妈表示女儿没管好是自己的责任,请袁妈妈务必要严格管教,云云。

忘忧随着丁素云回疏影阁后跟紫萼一起把她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换衣服时忘忧感觉到丁素云微微发抖,忙叫人预备香汤给丁素云沐浴。沐浴时,忘忧往浴桶里撒了些许薰衣草蒸出来的花露。丁素云全身浸泡在淡淡的薰衣草香之中,心情方渐渐地平复。

丁素云闭着眼睛靠在浴桶里,忽然问:“忘忧,你怕吗?”

忘忧愣了一下,方低声说:“自然是怕的,可是怕没有用啊!”

“是啊,怕没有用。”丁素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阿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一句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些年我谨记她的教诲低头做人,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却再想不到换来的是样的结果。今日听了袁妈妈的话才被点醒。”

“我在暮云观的时候,师傅常说两个字:无为,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些被欺负,被屠戮,被残害的生命多半都是无为的,这是为什么呢?前些日子上街采买香料时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人善人欺,马善人骑。现在想想,圣人之言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我们毕竟不是圣贤。那些平头百姓的话反而听起来更亲近一些。”

“说的不错。”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忘忧,“暮云观的师傅说的不错,你的确是尘缘未了。”

忘忧忍不住笑了笑,轻声叹道:“姑娘取笑奴婢呢。”

丁素云也笑道:“你听不进圣人之言,却对那些平头百姓的话深以为是,可见的确不适合在道观里修行的。”

“水有些凉了,姑娘泡的太久了也不好。”忘忧说着,拿了长长的浴巾来把出浴的丁素云裹好,扶着她往卧房去了。

却说丁夫人一路铁青着脸回了嘉熙居,进门便捂着胸口靠在了榻上。静妈妈立刻以夫人身体不适唯有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方悄声说:“夫人,老奴已经查过了,那些有关四姑娘的谣言是表姑娘的奶娘先传出来的,八成还是因为表姑娘之前在道观里被沈家哥儿羞辱的事情心里还记恨着。”

“记恨谁?四丫头还是那个小丫头忘忧?”丁夫人觉得心里越发的堵得慌。

“想来是记恨忘忧的,但忘忧只是个使唤丫头子,自然是够不着那沈家公子的。所以”静妈妈欲言又止,面上很是为难。

“所以她挑拨了三丫头去找四丫头的晦气,想借三丫头的手为她的女儿出气。她早就看透了锦儿这蠢丫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这样她娘们儿当剑使,先去疏影阁骂了一顿又去袁妈妈的园子里撒泼,如此让我家嫡出庶出两个女儿都丢人现眼,才显得她的女儿一枝独秀?”

听见丁夫人说“她的女儿”,静妈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丁夫人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骂道:“颖丫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是她教的!好好地女儿养成这幅心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就罢了,还来祸害我的孩子!真真可恶!可恨!”

静妈妈见丁夫人气的狠了,忙劝道:“夫人既然把这一切都看透了,就先消消气吧。咱们三姑娘是个善良耿直的好孩子,才会中了人家的圈套儿。可是老奴有一句僭越的话,说了怕夫人生气,不说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丁夫人缓了一口气,叹道:“你跟了我几十年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老奴觉得,以咱们三姑娘的性子是不适合去大内皇宫里熬日子的。倒是四姑娘反正梅姨娘早就没了,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您。倒不如替她谋划一番,将来也是咱们两位哥儿和三姑娘的助益。至于咱们三姐儿,夫人很该给她挑一个脾气温和性子柔善的夫君,咱们姐儿将来才不至于受了委屈。”

听了这话,丁夫人沉思良久,方叹道:“你说的不错,这真真是肺腑之言。这样吧,你放出话去,说锦丫头犯了这样的大错不能只打戒尺就算了,还需得让她去祠堂罚跪三日。”

静妈妈会意,忙躬身说:“是,夫人放心,老奴亲自去祠堂监督三姑娘罚跪。”

午饭的时候,丁素云说心口难受不想吃,忘忧用藕粉调着桂花蜜做了一盏八宝杏仁茶汤来,她才勉强吃了半盏便叫紫萼焚了香开始抄写女则。

忘忧想着跟紫萼一起在跟前服侍,紫萼悄声说:“你还是费点心思给姑娘弄点吃的吧,厨房送来的吃食姑娘都不喜欢。眼看着就是姑娘生日了,又兼着及笄大礼,姑娘的身子可是极其要紧。”

“姐姐说的是。”忘忧便答应着出来。

待忘忧出去,紫萼凑到书案跟前一边磨墨一边低声叹道:“姑娘今儿舍身挡在忘忧前面的时候,奴婢可真是吓坏了。万一三姑娘下手狠毒伤着了姑娘,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没脸见姨娘。”

丁素云冷笑道:“大不了被她抽一巴掌罢了。又死不了人,怕什么?”

“姑娘可不要这么说,这回是伤了左手,不耽误抄书,这万一被她的指甲划伤了脸,毁了容貌可怎么办呢?”

“我自然有数,怎么可能让她伤了我的容貌?”丁素云淡淡的说。

紫萼诧异的看着丁素云,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这一下早在预料之中或者是自己上赶着?

丁素云扫了紫萼一记白眼:“看什么?”

“没什么。”紫萼忙低了头继续研磨。

丁素云从书架上把那本半新不旧的女则拿下来摊开在案头,又拈了一张素白宣纸展开,用墨玉镇纸压好,方提笔舔墨,开始认真的抄写。

紫萼把墨研好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往小茶房去找忘忧。

忘忧正在交给茉莉挑拣枸杞,听见紫萼的声音忙起身笑问:“姐姐过来了?是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紫萼说着,走到茉莉身边看着簸箩里鲜红的枸杞,说:“没事儿,姑娘写字儿呢,需要清净。我就过来瞧瞧你们在做什么。”

“姑娘午饭没怎么吃,这会儿又抄书,今日又气又累,晚上怕是也睡不好。我要给她煮一锅百合枸杞粥,再做些好克化的枣泥山药糕。还有几天就是及笄之礼了,姑娘的气色可是要紧的很。”

紫萼接过茉莉手里的簸箩,先吩咐茉莉去园子里摘些含苞待放的木芙蓉回来给四姑娘插瓶,待茉莉出门之后,方轻声叹道:“我觉得,这事儿恐怕会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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