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前行,锦城在望。

车行官道,阮静香做小童打扮与谢家康同乘,偶尔伺候笔墨或为他递些茶水糕点,歇息时换贴身小厮谢晋入内侍奉。

擦肩而过之时,她眼观鼻鼻观心,几次三番,谢晋脸上再无多余红晕泛起,两厢倒是自在了。

唯有谢家康神色总是带着疲惫和忍耐,静香从未见他走动,甚至不曾自己离开车内那处矮榻,瞧着似有隐疾,她不可直言询问,只能旁敲侧击。

谢安是谢家护院,一路打马开道,为人仗义,静香当日在他那里赚足了同情,此刻众人暂歇,他抬手招呼她近前,递了块糕饼过去。

“阿香,多吃点,你太瘦了。”

“安大哥,多谢。”

咬了口糕饼,细细嚼过吞咽入腹,静香垂眸不语,谢安瞧她一副斯文模样,举起水袋灌了一大口,拿手背随意抹了一把。

“少爷果然思虑周全,留你在车上,若是在外行路,怕是不妥。”

“为何?”

“你这俊俏形容,着男装也能瞧出破绽。”

“是吗?”

“自然。”

点着头,静香若有所思。

“少爷年纪轻轻,已是老成持重。”

“谁说不是呢。”

回望不远处的一派安静的车架,谢安叹了口气。

“谢家人丁不旺,老爷夫人早逝,少爷当家,偌大一家人的生计都要他劳心劳力,若不周全,受累的还是他。”

“无人帮衬吗?”

“自是有的。”

此刻,她瞧着娴静稳当,不复当日倒在路边的模样,谢安多了一句嘴。

“阿香,少爷身体不好,受不得路途颠簸,你在车内多少照应着些。”

“我记下了。”

再上路,马车依旧不紧不慢,静香乖巧安静,谢家康也不喜多言,一行人入得锦城,再到城西通和巷的谢宅,已是第三天掌灯时分。

“阿香,你先行。”

“是,少爷。”

马车停稳,静香打开门帘跳下车,暮色渐深,眼前宅邸陌生,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

宅门大开,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几个家丁早就迎在那里,并不是为她。

“少爷,樊城之行辛劳,归家后还请好生歇息。”

“我无事,石伯,这些日子料理家事,你辛苦了。”

马车之内,谢家康的声音很低,带着忍耐。

“我在路上收留了个孩子,就在你眼前,让福婶给她找个地方住下,再派些合适的活计给她。”

“少爷放心,此事我已安排妥当。”

躬身一礼,石远再劝。

“入夜风凉,还请少爷早些回房歇息。”

“也好。”

谢家康声音里疲惫越来越明显,静香有些在意。

“孩子,你过来。”

心中一惊,静香抬头望向谢家康口中的石伯,几步上前,绞着双手,面上堆满紧张和羞怯。

“伯伯,我叫阿香。”

“阿香,我是谢家管事,你可以随旁人一起,唤我一声石管家。”

“是,石管家。”

眉目间尽是严肃,石远一眼将她瘦弱的小身板上下打量个彻底。

“进门第二进院子左边有处门房,去找福婶,她会给安排你个差事,手脚勤快,少说多做,不会亏待你的。”

高调做事,低调做人,静香自然懂,点了点头,她做小伏低,谨慎移步,朝内院而去。

跨进一处院落,她侧头,余光里隐约瞥见谢家康被谢晋背下马车,下一步踏出,庭院深,阻隔起,外间如何,她什么都瞧不见了。

这次行商,谢家康是真的累了,樊城路远,往来的颠簸对他来说实在难熬,此刻,伏在谢晋背上,他却还有些心事未了。

“石伯,之前托你为阿香办的户籍,可有眉目?”

“少爷放心,良籍在册,她不算谢家的家生子,走的是远亲一途。”

“如此,甚好。”

点了点头,谢家康又嘱咐。

“晚间行路,未用饭食,让福婶为她备些热的吃食。”

“好。”

石远应下,眼中似有深思,谢晋脚步不停,话亦连珠而出。

“少爷,先别担心她了,你午饭用得少,此刻怕是早饿坏了,我等下让小厨房炖些米粥送来,少爷,你多少用一点。”

“我不觉得饿。”

“少爷…”

兰溪阁在望,石远停下随行的脚步,对着谢家康躬身一礼。

“少爷,还请保重身体,家中诸事,还需你做主。”

“多谢石伯提醒,是我任性了。”

声音越发低沉,谢家康闭上眼睛,由谢晋背着进了院门。

“老奴,告辞。”

入得内室,在床上躺下,谢家康依旧闭着双眼,沉默不语,额上细汗却是越来越多。

“少爷,是不是腰上疼得厉害?”

谢晋有些不安,谢家康摇头。

“我无事。”

“可是…”

谢晋还有话说,却被谢家康堵得结结实实。

“院子里有人照应,你一路辛苦,早些下去休息吧。”

“是。”

房中变作寂静一片,谢家康放在身侧的双拳越握越紧,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松开。

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已不剩,他脑海里却隐约浮现出个清秀小童垂眸跪坐在他身边的模样。

今日过后,他的肩上又多了些分量,小小一点,不觉沉重,倒让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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