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遥不喜欢这个新家,一点儿也没有姑苏的家那般自在、快乐。花了好些天,才稍微弄清楚家中各自的位置。
娘是爹爹娶的第四房夫人,只是没有名分的侧室,因而,灵遥的身份是庶女。她尚不懂庶女意味着什么,大概就是跟爹爹分开住吧:她们被安置在阴氏大宅西侧的一座偏院里,距爹爹所居的正房有一段距离。
虽然爹爹常到这边住下,同她们共进简单的夜宵,依旧对娘体贴、哄她开心,宛如重回三口人温馨的小天地。但隔膜仍在她心底落地发芽,爹爹不再是从前的爹爹了。
阴家女主人是正室夫人索氏,来自与阴氏门当户对的沙州大族,跟爹爹是二十余年的结发夫妻。灵遥需要管索夫人叫母亲,阴家的孩子名义上全是她的子女,她自己唯一所生的女儿已出嫁。那娘算什么?灵遥分外不解。
索夫人性格端庄而挑剔,孩子们都有些怕她。她一上来就指出娘和灵遥的种种不妥,连娘爱给她编的俏皮歪辫,也被索夫人嫌弃不像大户女儿的气质。至于温叔叔教的拳脚功夫,自然更不能入她眼。
灵遥对二夫人三夫人还没多少印象,这两个女人总是毕恭毕敬立在索夫人身侧。
同父异母的哥哥姊姊们大都比她年长不少,对她并不亲热,她也没有记牢他们的名字。年龄最近的是十岁的姊姊灵迦,二夫人漂亮的小女儿。灵迦本是家中最年幼最得宠的孩子,见到比自己还小的灵遥气鼓鼓的,生恐小妹夺走全家的宠爱。
初来乍到,她和娘极不适应,既不适应沙州干燥多风的气候,又不适应与姑苏截然不同的家,双双病倒了,咳嗽、伤风、发烧,各种毛病轮番折腾母女二人。
忙碌的爹爹一有空便来看她们,今天带给她玩具,明日又送来糕点,她却躲进娘怀里不愿理爹爹。“快叫爹爹跟我们回姑苏吧!”她在病中未免有点撒娇。
“阿遥,这是自私的想法。”娘拖着病体照料她,语重心长地说:“他不仅是你爹爹,而且是阴氏一族的族长,更是沙州百姓的父母官!”
阴氏族长本为爹爹的长兄,身为次子的爹爹得以远离沙州悠闲地做官。然而两年前长兄病逝,爹爹不得不返回沙州,挑起整个家族的重担。同时,接任了沙州长史的官职,管理沙州繁冗的大小事务。
灵遥从中听出爹爹出于无可奈何,一琢磨又生疑问:“爹爹为什么娶好几位夫人?娘为什么嫁给爹爹?”“哎,你这孩子……”大人们的事情,叫娘如何作答?
这时侍女走过来说,大人带温先生前来探望。灵遥立刻来了精神,娘则要去别的屋子回避。“我一脸病容,面对客人很失礼。”娘如是解释。
“温叔叔,沙州好不好玩?您这些天去了好多地方吧?”她一见温叔叔开心地问,一旁的爹爹苦笑,他特意请好友抚慰女儿。
“沙州是个好地方。”温叔叔和蔼地说,卖了个关子:“不过叔叔不会讲给你听,你要快点养好身体,自己去发现!”
她连连点头:“我过两天就能好,您多教我几套拳法剑术吧!”“教那么多你哪里吃得消?先正经吃饭,把身板变结实才行。”温叔叔很有办法,爹爹带来同样的食物她不好好吃,现在却吃得很香。
等温叔叔离开后,娘从里屋出来,感到女儿仿佛病好了大半。
果然,灵遥几天后活蹦乱跳。娘恢复得比女儿慢,气色仍然病弱,对她说:“你外公外婆的忌日快到了。”
外公外婆在她出生前早已过世,合葬在姑苏郊外。娘是他们的独生女,每逢清明、忌日,娘都会领她到墓前祭扫。娘用白纸剪出花鸟虫鱼的形状,代替纸钱为外公外婆焚化,因为两位老人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有时候,娘同她一起叠纸鹤,放入河中顺流飘走,寄托绵绵如流水的哀思。
可是如今,娘与父母相隔数千里之遥。“娘,我来帮您剪纸吧。”灵遥猜到娘一定很难受。娘欣慰地笑了笑:“有阿遥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剪刀在手里灵巧地穿移,娘一边教她剪出各式花样,一边讲述原本想等她大一些再吐露的往事:
娘姓杜,名天漪。父亲曾在京城的太学任职多年,教过学生无数,他性格耿直清廉,尽管勤恳为官始终不得高升,却同妻女过着简朴而快活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因直言惹恼权贵,被免去官职。
杜老先生看得很开,正好闲下来回归故里安度晚年。杜天漪暗自高兴,父亲太累了需要休息,并且母亲和她爱家乡姑苏胜过京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上路,谁也没想到,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那时阴绍刚刚被派往姑苏做官,他年少时赴太学读书,听过杜先生的课,对其颇为尊敬。得悉杜先生将返姑苏,虑及沿路常有盗匪杀人越货,便请精于武功的好友温玉成去接应杜家。
可惜温玉成晚了一步,杜家在人烟稀少的山坳里遭遇一群强盗,杜氏夫妇和仆从不幸全部罹难。刀已架到杜天漪脖子上,温玉成恰在这危急关头赶到,以一己之力击退强盗们,救下了她。
杜天漪没告诉女儿:当英俊矫健的他穿越血腥杀戮、冲到她面前时,是多么令她难以忘怀。
她顿成无依无靠的孤女,温玉成只好将她送到阴绍身边,记得一路上他给予悲伤的她许多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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