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紫檀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云蔺只能沉默以对。
他远不若柳彧是真,故而也没什么资格与这才高八斗的狂士争夺。
在宴席之上,他曾问柳彧:你并不心悦淮城长公主,为何会愿意成为驸马?
那时柳彧轻轻晃着银杯,烛火在酒面摇漾,他微一侧头,含着笑反问道:你怎知我不心悦公主?
云蔺稍稍皱眉,被囚禁于公主府,险些错过殿试,这……还能心悦?
柳彧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怕这淑女性刁蛮,也无法让君子退却。
柳彧狂狷却更为旷达,譬如他的喜欢,是可以这样坦荡地宣之于口。
于是云蔺知道,在柳彧说出喜欢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输了。
云蔺遥遥敬了他一杯,极轻极轻地道:“那恭喜柳兄了。”
或许人总是这样,被诸多的框框条条束缚后,总会去羡慕那些行止乖张又肆意妄为的人,因为他们分明成为不了这样的人却始终心生向往。
……
姜昭醒时尚在深夜,许是不忍惊醒她,侍女只是简单的为她擦拭了身子,浑身的酒气都还没散,她难受至极,便喊了守夜的侍女去备水。
皇宫新酿的酒还存有余劲,直到她迈入浴池的那一刻,方才完全清醒。
夜宴上的记忆已经有些零碎,只记得她被赐婚了,而后喝了许多酒。这是第二次赐婚,她也算是轻车熟路,将自己浸没在浴池中后,便不以为然地阖目享受起来。
见侍女立在两排缂丝披风后,姜昭压着声儿探道:“和尚?”
在远隔千里的一处佛国,那身着银纹法衣的佛子,猛然睁开了眼,一时光华,似有万般人间世相悉落眼眸。
他身处的万相灵宫里,点燃着无数灯火,巨大的金身佛像被映衬得美轮美奂,澄亮的光勾勒出他清峻秀逸的脸部轮廓,淡雅的眉宇透露出一种疏离凡尘的温柔。
他轻捏着手腕上的七宝琉璃珠,虔诚地朝佛祖轻声道了句“罪过”。
然而耳边又再度响起了姜昭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止妄和尚?臭和尚!”
他置若罔闻。
一双洞悉世相的眼,直直地,盯着上方巨大的佛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待到耳边的声音渐渐停歇,变作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才缓缓阖眸,瞧见了那个抱着锦被,睡得无比香甜的瑰丽女郎。
止妄轻轻地道:“夜安,殿下。”
那女郎夜里睡得不安分,白皙的小脸一点点皱成了团。
而后,止妄用着他那平和且富有韵律的声音,念起了佛家的安神经。
或许是真有些效果,姜昭的小脸慢慢就舒展开了。
她本来就听不了什么长篇大论的话,何况是这冗长的佛经,一听便跟催眠曲儿似的,不消片刻就睡了,还睡得又香又沉,哪怕是在梦里也是如此。
止妄闭着眼,突然微微弯了弯唇角。
又过了些时候,他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步步踩得真切。
他睁开了眼,缓缓滚动起指节上的念珠。
那人渐渐走到身后,高大的身影吞噬了止妄的轮廓,投下一片阴翳,他道:“王,既已夜深,为何不愿安寝?”
止妄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等了许久也不恼,只是缓缓退后一步,跪在了团蒲之上。
他双掌合十,红色的袈裟委地,无比虔诚地望向佛像。
“王,我瞧见了你近来的画作,那样繁华的盛世华庭,还是你所言的那个大齐吗?”
止妄依旧不答,于是这位尚在壮年的班禅又道:“你果然不曾放弃啊……”
班禅的眼里隐隐闪过一抹泪光。
他身前的这个人,是雪域最大的王,是降临人世的佛子,更是他用尽一生在扶持的信仰。
可他的王,却一心向往着那远隔千万里的大齐。
班禅跪着爬上前,紧紧扯住那片银白的法衣,“王,这是你的国,更你的一生。”
止妄终于愿意回眸看他一眼,这一眼是足以摹在灵魂深处如水墨长卷氤氲不息的。
这时的他也不再是止妄,而是那端坐莲台的西域佛子丹鞅嘉措。
而丹鞅嘉措,生来便肩负着一种度化的责任,更是被授予了一种理所应当的舍弃与沉沦。
最初的最初他不过是西域汉人的后代,可他的降生似乎就联结着一场因果。
那日天降异彩,寒冬之期却莲开满池。
四世佛子是在那一日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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