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西藏寻找转世佛子的制度,四世佛子圆寂那日所出生的,带有天降异象的婴孩,就是佛子的下一世转世之身。
于是他一来到人间就成为了雪域的五世佛子,成为了这片佛国的新王。
藏传佛教的形成和发展,经历了十分漫长、崎岖和艰苦的路途。有颠覆、倾轧、交融和统一。这一路,荆棘遍生,万般艰阻。
如今已经进入了一个政教合一的新的统治时代。
班禅和佛子是这个政体最高领袖,相辅相成,历代班禅和佛子是互为师徒的关系,分别统领后藏和前藏地区。
自四世佛子圆寂后,四世班禅桑其在教养五世佛子丹鞅嘉措的同时,接手前后藏政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丹鞅嘉措看着他,道:“桑其,佛祖予我神通,使我眼见大齐繁盛,却耳闻中原佛法蒙昧,那一刻我便知晓,我的使命应当不在于这个国。”
桑其抬首,面露坚决之色,“我教绝不会有抛弃子民的王,所以我是断然不容许你离开万相灵宫的。”
万相灵宫的守卫在他的示意下,送上了一条锁链。
丹鞅嘉措极其平淡地看着,看着桑其跪在地上,以无比虔诚的姿态,替他扣上了铁锁。
他始终淡漠着眉眼,无半分挣扎,似乎是对此习以为常。
这温厚刚毅的班禅桑其,在他第一次尝试离开万相灵宫之后,便以如此手段来束缚他。
似乎这样,丹鞅嘉措就依旧是那个端坐灵宫,无悲无怒的佛子,依旧不染纤尘,脱离人世烟火,受万民供奉。
洛阳公主府。
日上三竿才醒来的公主,穿着一袭单薄的中衣,半躺不躺地卧在池边草地上。
曦光如春水般在她周身流淌,在这儿恰好的时节,连风都是温柔似水,好似由最轻薄丝所织出的纱,这样轻之又轻的自耳畔掠过,勾起她垂落的发丝。
紫檀在一旁抱着毳衣,感受到了这样的风,终究还是不住劝道:“殿下,这才三月天呢,你穿的这般少是会着凉的。”
姜昭将摊放在草地上的书缓缓合上,淡黄色的书面上,萦绕着一种古朴的气息。
这是一本颇为厚重的线装书,上头有四个大字“西域六记”。笔墨浓稠,端正肃穆。
只是在作者署名的位置,有被严重磨损过的痕迹,至今也不可考,但好在内容还算是比较完善的,后期也没有再遭受过任何磨损。由此可以看出收藏者的细致。
姜昭抱着这本书翻了个身,叹道:“大齐与西域虽通商许久,但关于西域的书籍却不多,也就明妃那儿文山书海的,还能找出一些。”
紫檀提醒道:“殿下还是小心些吧,这可是你好不容易从明妃那偷来的,过几日明妃娘娘要是发现了来找你,若是完璧归赵倒也罢了,就怕是有了损坏,明妃娘娘定要将你生吞了不可。”
姜昭不赞同这话,立即反驳道:“读书人求书怎么能叫偷呢?我这是借。”
“既然殿下说是借,那便是借吧。”紫檀笑道,“但也不知殿下何时喜欢看异国他乡的游记了,原先不是总觉得无趣来着。”
姜昭抱着书,摇了摇头。
其实恰恰相反,有些地方倒是有趣得很。
譬如书中第四记,讲的便是西域的政体,其中转世佛子的制度所带有的神话色彩,让姜昭瞧得津津有味。
但自古以来生有异象的人确实会有不凡之能,培养这样不凡的人为王,或许真可使得国家兴盛。
何况西域佛国之王不得娶妻生子,也无需为子孙筹谋,倒不如选择不凡之人来培养。
故而这一点,姜昭觉得有意思,却不难理解。
然班禅与佛子的存在,倒让她琢磨了许久。
这样地位近乎等同的领袖,同在一片土地执政,真的可以共存吗?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容下了,也是此消彼长,一方压制着另一方。
姜昭思考得累了,便仰面朝天,慢慢阖上双眸,任由这皓然之光落满全身。
她似乎在这明亮的光芒里,瞧见了大漠的孤烟,瞧见了荒蛮的戈壁,最后在那个尽头,瞧见了繁盛的佛国,以及那富丽绝伦的万相灵宫。
在那里,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佛陀,缓缓地,缓缓地转动起经筒。
而万丈台阶之下,匍匐着不计其数的人,他们一步一跪,以最虔诚的姿态,朝着他们的佛走去。
倏尔,姜昭的耳畔响起了一道低迷的声音。
恰好那看不清面容的佛陀,也正垂首翕动着唇瓣。
姜昭的心头,升起一阵长久的恍然。
直到那声音再度响起,她才猛然回神,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紫檀依旧抱着毳衣,只不过已经靠到了不远处的榕树下。
而那个熟悉的声音,是止妄的。
姜昭微微仰头,想起了昨日唤他数次不回的事情,冷笑道:“和尚你倒是舍得应孤了,孤以为你又落水里去了呢!”
止妄是个好脾气,素不将姜昭的讽刺放在心上,但他却认真地答道:“贫僧不曾落水,有劳殿下关心。”
“关心?”姜昭笑了一声,这笑得刺人,说的话更是刺人,“你个癞头和尚也值得我关心?”
止妄默了片刻,又道:“贫僧的头剃得干净,不长癞头。”
这和尚好没道理,话都听不出好赖,谁关心他癞不癞头了!
偏又总用着不温不火的调子讲话,跟个面泥捏的人似的,反叫姜昭火气“噌”一下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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