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高到琅环阁先在四楼取了那日没看完的《孟子》,又顺手在不远处选了卷《诗经》拿在手上,这才施施然上了五楼。

眼下正值晚春,阳光格外的好,不失温暖,也不显刺目。赵高在窗前站了片刻才满意地坐下,趁娃娃没有来的闲暇凝神看起书来,谁知一时不觉看入了神,连娃娃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也没有察觉。

娃娃卯足了劲一口气爬上了五楼,不及缓口气便又兴冲冲绕过重重书架,然而走到转角处却停下了脚步,探头往里一看,果然如愿见着一抹白色的身影,心情大好,三两步绕过书架走到了赵高面前。

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并没有发现自己,娃娃想要唤他一声,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不觉有些挫败。不过短暂的挫败之后,娃娃又打起了精神,学着那些大人的模样,假咳几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谁知赵高是个看起书来浑然忘我的主,闹出的这么点响动哪里能将他的注意拉过去。现下正在看书的赵高周身散发着宁淡平和的气息,仿佛能沁心脾,入肺腑一般,娃娃被他这么一感染,周身的浮躁之气也去了大半。

他宁了心,便将一手背在身后,有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赵高的肩膀,活脱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这次终于把赵高黏在书上的注意力扒开了来。

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赵高一抬头就对上了娃娃那双精神的凤眸。

这孩子,年岁虽小却比同龄人来得老成,但这种老成又不是醇厚抑或是死气沉沉,同龄人该有的活泼,懵懂呆萌他同样也有,只是眉宇间会比别人多出那么一股子英气。

这种英气又与王宠不同,王宠的是清朗飒爽,而这孩子却是浑然天成的锐气,甚至有时不经意间会给人一种霸气的错觉。

按说既有孩童的童真,又带英锐霸气,两者放到同一人身上原该相互矛盾,可赵高看来,两者不仅相融,而且落到娃娃身上还显得十分自然,甚至这种反差有时会让赵高生出一种“娃娃很可爱”的感觉。

“来了?”赵高将手中的书放下,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

娃娃乖乖盘着小短腿在他面前坐下,却不及他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严肃地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顿了顿又觉得不妥,哪儿有学生先问老师叫什么的道理,又忙补充道:“阿母他们都唤我阿政。”

说着拉过赵高的手,娃娃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这一写倒是让赵高觉得颇为奇怪,只因娃娃写了两次,第一次是赵字的“政”,第二次则是秦字的“政”。

“你如何识得秦字?”赵高疑惑地问道。

娃娃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还是老老实实说道:“以前逃难的时候阿母和大父给我找的先生是个秦人。先生说他虽身在赵国,但是绝不敢忘记母国之恩,所以要我也跟着他说秦话学秦字。”

这么一说,赵高不禁莞尔,但转念一想又蹙了眉,虽然多学一国文字总是好的,但现在毕竟脚还是踩在赵国这片土地上的,秦赵原就是世仇,长平之战后更是添上了新的血仇……

想到这里,赵高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腕正色道:“秦字我也可以教你,但只有一点,往后莫要在人前写了,能答应我么?”

娃娃记得从前先生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只是当时并不怎么上心,现在赵高这么一说,他想起自己和阿母入宫的缘由突然有些懂了,知道赵高这么说是在关心他,所以郑重地点点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娃娃这回可不受骗,答应完赵高的条件,可还记得自己问过的问题,定定地瞧着他,一副“我知道你在岔开话题,看你说不说”的架势。

果然这娃娃还是不好哄啊,赵高无奈认栽道:“赵高。”说着也在他的手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完娃娃果然满意了,双手放在膝盖上一拍愉快地决定:“那以后我就叫你小高了。”这显然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被一个实际年龄小了自己二三十岁的娃娃叫了“小高”,赵高自己其实也并不怎么排斥,点头随他去了。

他将一早放在一旁的那卷《诗经》随手丢给娃娃,摆出一副开坛授课的架势对娃娃道:“子曰:‘不学《诗》,无以言’。我就从《诗》【1】教起罢。”

娃娃一听“子曰”两个字,当下就不乐意了,嘟哝着问道:“怎么要学儒家那老头子推崇的东西?以前先生说,男子汉大丈夫,要习就习经世致用的帝王之学,那些软绵绵的东西我可不看。”

赵高被娃娃这么一问简直哭笑不得。这个年岁的娃娃就好比一棵刚冒出土的苗子,施什么样的肥浇何种的水就会怎么样地生长,一旁有什么样的竿子就顺着怎么样去爬。

先前那个先生是个秦人,娃娃身上也多少沾了些秦人的习气。秦人尚武,娃娃也不是孬种,天不怕地不怕;秦人说话做事慷慨爽利,娃娃也说一是一。秦国民风醇厚剽悍列国闻名,在这乱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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