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秦人身上的那些好品质,有时候也让人头疼。

纵观秦国历代君王,他们所信任任用的人,大抵都是三晋的功利之士,法家、纵横家尤甚,因此多年来秦人所染之学大体限于三晋,而于齐鲁之地的儒学却少有染涉,亦无情欣赏。【2】

是以秦国一直走的都是刚劲的路数,甚至是今后秦始皇横扫六合用以治国的也都是些王霸之道,“暴秦”的称呼一叫就是两千年,与此大抵也是密不可分的。

刚极易折,好的苗子正值挺拔之余也是需要些韧性的,所以赵高循循哄道:“你在宫外时过得如何?”

娃娃埋头一想,老老实实摇头:“不好。”

“如何不好?”赵高进而问道。

“大父还没有找到我和阿母时,我们常常一饿就是一天。有次阿母把半块豆饼留给我,自己还饿昏了过去。”娃娃越说越心疼。

赵高揉揉他的头发怜惜地安慰了一句“都过去了”,顿一顿又问:“别人呢,比你们过得好么?”

娃娃摇摇头:“住邯郸城外的阿孟和他阿母就被活活饿死了,我亲眼看到的,尸首在土房里放了两天,后来还是张家阿舅看不下去拿草席给裹了背去埋的。”

他说话时平淡的语气和神情让赵高看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试探着问:“阿孟是你的朋友么?”

娃娃点点头:“嗯。”这回娃娃的神情果然有些恍惚,心里当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赵高又问:“你不难过么?”娃娃再摇摇头:“开始会,可后来见得多了就不难过了。”

可后来见得多了就不难过了……听了这句赵高怔在当场,那平静的神情赵高多年后回想起来还是忘不了。是娃娃接下来的话将他从忡怔中拉回来的。

“因为我答应了阿孟,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让那些人不再死掉。阿孟说我聪明以后一定可以封侯拜相,所以他信我。不过后来我又听先生说,王才是最厉害的,所以我现在不想封侯拜相了,我要做他们的王。”

谁小时候后没个考清华北、当大科学家国家领导人的梦?赵高此时不知娃娃身份,只当他年纪轻懵懂无知才说出这番话,一时并未多想。

但他也不打击娃娃的积极性,进一步引导:“那若要为王,你想找出让他们不再死掉的办法,只学你所谓的经世致用的帝王之学就不够了。”

娃娃把头微微一偏,并抬起来认真看向赵高,不解地问道:“怎么不够?”

“帝王王霸之学教的是如何为政强国,可是国的根本是民,儒家之学的要义便是如何为民利民,也就是你说的不让他们死掉的法子。”赵高款款而言。

看娃娃还是十分疑惑不解,赵高也不再往下深入了,教导小孩子靠的是慢慢引导,有些东西只有以后慢慢来,当下急也急不来。

“好了,这些以后再说罢,总之‘儒家那老头子’推崇的东西,你要说不喜欢总也得有个缘由,不看怎么知道哪里不好?”

“也是。”娃娃觉得有些道理,知错就改,重重地点点头。

赵高见拿言语激他果然起了作用,再接再厉改变战术利诱道:“我瞧你似乎对秦国感兴趣,那我就从秦风讲起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赵高摸着娃娃的心思,挑了篇对他胃口的《无衣》开始教。

他说话时眼目流利,极有神囧韵,娃娃很快就被他吸引。

为防动静太大,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语调虽柔和,吐字却极为干净,这么念出来意外带着一种古厚慷慨之气。

秦人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之俗自古而然,这首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战歌便是其俗犹存之照,一时间引得娃娃心生向往,竟忘记了要挑刺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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