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你们金榜题名,扬名天下,定要不负皇恩,不负养恩,不负圣人教导......”

暗红色的帷幔后,男子声音柔缓而又慵然,龙涎香裹挟着淡淡的茶香缓缓溢出,萦绕,又逐渐消弭在身后自朱红高门灌入的冷风中,入眼是自己青白修长的骨节,正紧紧地扣着镶金嵌玉的波斯花毯,他听到身旁那两人重重地磕头。

答了什么并不清晰,他只知道自己浑身的骨骼都开始发凉,酥麻和刺痛在每一寸皮肤上攀爬,接着毫不犹豫地钻入脑袋。

“你们......你们注定是要飞上含元殿啊......”

黑暗中有人呢喃,声音又换成了一个嘶哑的老者。

他像是一滩干涸的泥水,满脸鸡皮神色呆滞,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在质问他,“上有家父殉节,下有犬子遭难,老夫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天道不公!哈哈哈哈......如今这辈子的罪都赎不完了......赎不完了.....”

他只能瑟缩着往后挪动,呢喃着,“这不是我的错......”

周遭浓黑褪去,突然又出现一座破败的院子和遍地凋零的青黄色枝叶,白沙地上是一团灼眼的火光,中间圈着一具随着焚烧发出“劈里啪啦”的矮小尸体,那具尸体身上绛色的旧官袍被烧成炭黑,露出森白的骨头和焦烂的碎肉,尸体的怀中还死死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那老态龙钟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混沌而刺耳。

“你们必得信守诺言,我保你们平步青云,你们就得保我儿一世荣华,否则......老朽就算九泉之下化作枯骨烂肉......也有办法......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听到自己“扑通”一声跪下,满手血污中是一支红雀钗,那团火焰突然化作一直浑身乌青的巨大飞鸟冲天而起,又俯冲而来,他拼命挪着麻木的腿想要爬走,回头却正对上怪鸟的一张脸。

是张薷儿那张艳丽稚嫩的脸,她嫣然一笑,微微张开口道,“夫君......”

那其中衔着的分明是一颗血肉模糊的眼珠......

顾成业从榻上猛然坐起。

朱色的格窗外花影摇曳,月上竹梢,被褥早被满身的汗濡湿,床前瑞兽金炉里散着木槿花的香气。

“呵——”他摸了一把自己满头的汗,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啊,他已经在韩王府了,这个天底下没有人敢动他的地方。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闪进一个高髻女婢,见他转醒,冷冰冰道,“顾大人有何吩咐?”

顾成业盯着她,只觉得嗓子干涩,脑袋发沉,他哑声道,“给我送点水,再请个大夫。”

婢女僵硬地行礼出去,不出片刻便送来了一壶茶和一只瓷杯,回话道,“回顾大人,梓园没有大夫。”

“什么?”顾成业那副谦谦君子的皮囊仿佛被扒开,他不敢相信一个小小婢子竟敢这样同他说话,怒道,“我是韩王府的客,本官身体不适,竟连个大夫也没有?!带我去见王爷!”

“王爷公务繁忙,近日不见客。”婢女依旧恭敬,脸上却半点笑容也无,“大人还是喝了茶继续歇息吧。”

“啪嗒”一声,一只白瓷茶杯被甩在了青砖地上,碎成数片,顾成业死死盯着那个婢女,面色煞白,冷笑道,“原来这就是韩王府的待客之道?”

那婢女弯腰将碎掉的瓷杯一片一片敛好,竟露出古怪的笑,“王府规矩,一茶只配一杯,摔了便再也没有了。”

门又被啪嗒一声带上,那婢女鬼魅般消失在了门口,顾成业赫然瞪大了眼,他突然明白自己陷入了什么境地。

他撞到了床头花架,踢开了瑞兽金炉跑到门边,“吱呀”一声,并没有人拦他,阴湿的空气灌进房中,眼前是梓园里的小小花圃,却不像顾府那般植满牡丹芍药,入眼是萧条的柳树和枯草,高墙上的老鸦“咕咕”两声,振翅飞向别处。

他被惊得骤然一凛,目之所及,整座梓园空无一人,只有他和院门旁两个长枪甲胄的禁军。

“海外西经有云,这种妖怪浑身乌青,唯双目赤红,栖息于结匈以南,厌火,羽民以北,若是有人不小心见到它或是作恶被其发觉,便会被剜面食眼而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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