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佟羌羌想要永远不睁眼,一直一直睡下去。

然而她还是醒来了。

“羌羌。”守在床畔的麦修泽长松一口气,关切地问:“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护士找来?”

“不用了,我很好。”佟羌羌从床上坐起来。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很哑,喉咙也有点疼。

麦修泽脸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过了,不再如之前那般可怖。佟羌羌扫一眼,反问:“你没事了吗?”

想想他和晏西一起出的车祸,晏西却麦修泽怕惹她更难受,只简单地道:“还好。”

“噢”佟羌羌虚虚地点了点头,精神似乎不太在状态的样子,顿了顿,干巴巴地继续问:“你是不是说过,车子的刹车出问题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佟羌羌会问车祸的原因,但现在真要回答她,麦修泽依旧倍感艰难。

“嗯朱锦华是朱锦华动的手脚”

佟羌羌微微怔了一下。僵着脖子偏头盯着麦修泽:“你又是开的韩烈的车?”

麦修泽沉默。

佟羌羌淡淡地笑了一下,已然有了答案。旋即,她望向窗外大盛的阳光,“我躺了多久?”

“昨天下午到现在,差不多一天。”麦修泽回答。

佟羌羌恍了一下。一天了啊难怪她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原来并不是错觉

“晏西现在人呢?”她似这才想起来问,问得平静,平静得令麦修泽颇为意外,他怀疑佟羌羌是否依旧不肯承认晏西过世的消息,正这么想着,便听佟羌羌重新问了一遍:“嗯?他在哪?你们不会还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抢救床上吧?”

麦修泽由此否认了自己的怀疑,对佟羌羌肯接受现实暗暗舒一口气。可她异乎寻常的镇定,也是怪怪的。他不由狐疑地端详了她两眼。

“还是太平间?”佟羌羌兀自猜测着,蹙了蹙眉,“不行的,太平间那么冷。晏西会冻到的。都怪我,睡太久了。”

佟羌羌立即掀被下床,麦修泽拦了她一下:“你别着急。晏西的舅舅来了。他们已经在办晏西的后事了。现在估计送火化了。”

“火化了?”佟羌羌愣了愣,“怎么可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还没见?”

麦修泽无言以对。

佟羌羌昏睡期间。有权力对晏西的身后事作出决定的只有晏西的舅舅。也是考虑到佟羌羌的感受,担心若等她醒来,亲眼面对晏西的尸体,视觉冲击太大,会更加接受不了。干脆抓紧时间把所有的事情料理清楚,或许痛苦能少点。

“我要去见他。”佟羌羌抖着身体,坚持从床上下来。

麦修泽略一犹豫,终还是没有拦她,陪她下楼。

这是近一段时间,麦修泽第三次来太平间了。第一次是钟远山,第二次是钟文昊,第三次却万万没想到会是晏西。

麦修泽始终走在佟羌羌斜后方半步距离的位置,只在进出电梯和进出门的时候,走快一步帮佟羌羌都带好路。他也一路小心翼翼地观察佟羌羌的表情。

然而没有表情。

直到远远地看到墙上那个“奠”字,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唇边泛起笑容,望向麦修泽。问:“怎样?我看起来会不会不太精神?”

她身上穿着的其实还是昨天的衣服,有点皱,头发倒还好,刚刚从病房出来前,她用梳子梳过了。只是她的脸色有点白,嘴唇也干干的,即便挂着笑容,气色也没有太好。

除去母亲过世的那一年,麦修泽作为大男人已经好久没有想哭了,今天却被佟羌羌惹得鼻子发酸。略一敛,他故意摸着下巴大量她,尔后笑了笑:“很漂亮。”

“好,谢谢你。”佟羌羌这才似放了心一般,继续自己的步子。

未及他们走进去,里面有三个人率先走出来。

全都国字脸板寸头,皆着黑色的衣服。为首的那个正是之前见过的晏西的小舅舅。

小舅舅自然也认得佟羌羌。

碰面的瞬间,两人都停了下来。

佟羌羌盯着小舅舅手里捧着的木骨灰盒,一整串的泪珠子立马滑出眼眶:“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为什么”

小舅舅和麦修泽无声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佟羌羌抬起手臂,颤抖着手指,缓缓地摸了上去:“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回家。”答完,大概是意识到过于简略,也过于冷硬,小舅舅缓了缓语气,道:“得按家里的习俗办。已经给他摆了灵堂,请了师傅,超度之后,要进祠堂。”

“祠堂”佟羌羌喃喃着,记忆涌现。她的手指轻轻顿了顿,幽幽地问,“你们要把他放在那张连蜡烛和贡品都没有的小桌子上吗?”

小舅舅明白她所想,摇摇头:“不是。不会。已经没有那张小桌子了。”

“噢那就好那就好”佟羌羌松一口气,轻轻摸着骨灰盒,抬眸看着小舅舅:“能不能,让我抱着他”

小舅舅双手直接递了过来。

佟羌羌慢慢接过,又是一串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在骨灰盒上,像雨水一样溅出水花。

“走吧。大家还等着。”小舅舅叹息着拍了拍佟羌羌的肩。

佟羌羌抱着骨灰盒,转身和小舅舅一起走。

韩烈不知何时由钟如臻推着轮椅正停在过道中央,身上穿着病号服,领口露出一部分绷带,嘴唇没什么血色,唯独眸子一如既往地深邃,于深邃中隐隐蕴着什么晦暗不明的情绪。

佟羌羌和小舅舅一步步地走过来。

韩烈的目光在停留在佟羌羌手上抱着的骨灰盒,待她走近时。才重新转回到她的脸上。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深深地凝注她。

眼瞅着佟羌羌目不斜视地就要径直掠过韩烈,钟如臻忍不住出了声,却也只是无力地安慰:“羌羌,节哀。”

佟羌羌身形顿住,偏过头,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半点涟漪,却不是看钟如臻,而是冲韩烈勾出了一抹笑容:“这下你满意了吗?”

“羌羌,这件事不能怪小叔。小叔自己也是刚死里逃生。”

佟羌羌根本没有听进钟如臻的话,盯着韩烈,眼泪自眼眶里汹涌而出,紧接着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韩烈应声浑身一震。

“羌羌!”钟如臻和麦修泽神色大变她这句话,简直是在要韩烈的命啊!

佟羌羌转回头,看也不再看韩烈一眼,继续自己的脚步。

一路浑浑噩噩,佟羌羌只顾抱着骨灰盒发呆,任凭小舅舅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等她晃回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下了车进了一处大宅子。独门独户的中式庭院,肃穆的灵堂里端站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一致将目光落在佟羌羌身上。

“把骨灰盒先给我吧。”小舅舅对佟羌羌伸出手。

佟羌羌把骨灰盒交到小舅舅手上,立马便有类似管家的人又接了过去,捧着骨灰盒走到灵堂的最前面,将其摆在最中央,然后几个和尚打扮的人就开始按仪轨准备法事。

一旁有人送上来一套孝服,帮着佟羌羌一起穿戴。

“小音。”

熟悉的嗓音在这时传出。

佟羌羌循声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三道熟悉的身影,她瞬间潸然泪下:“爸,妈,嘉嘉。”

他们三人皆是收到晏西过世的消息,由小舅舅从澳洲接过来的,已然了解了全部的情况。

见到面,三人没心思也没法儿多说些什么什么,梁道森和庄以柔因为身份的缘故,暂时被小舅舅另外安排了地方。佟羌羌和晏嘉则被留了下来。

仪轨特别繁琐,从当天傍晚,一直进行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才暂时歇息两个小时。佟羌羌却是已经麻木了,也没动,依旧跪在蒲团上,不停地往火盆里丢冥纸,盯着火舌将纸一张张地吞噬,久了,眼睛都感觉有团火在里头烧。

“吃点东西。”

清冷的嗓音响在头顶,同时面前递上来一碟的糕点,还有一瓶牛奶。

佟羌羌抬头,注视着晏嘉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不饿”

晏嘉把碟子和牛奶放在佟羌羌面前的地上,然后蹲下身,忽然扯了一把佟羌羌的脚。毫无防备下,佟羌羌一下由跪的姿势改为坐的姿势,这才发现双脚已经麻得都无法伸直了。

晏嘉掀起眼皮盯住佟羌羌,指了指前方:“他最记挂的就是你,别让他连死都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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