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烨这天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回院里,下班后他又在办公室逗留了会,除了要写判决书,他还打算看看庭里每个人的简历,抽时间跟每个人都做个谈心谈话,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工作生活情况。
他才来向阳法庭不久就隐约感觉到庭里的人抱成一团,对他这个新庭长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城墙,而他就像个大傻子似的站在城墙外面东张西望,怎么都找不到进入到他们内部的入口。
他们私底下会偷偷聚餐,连赵老师、齐良还有周国民这些六零七零后都有幸参加,他这个八零后却从来都没收到过他们的邀请。他们在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向他宣战,表示不满和抗议。
一个部门,一个法庭,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大家上下一条心才能把事情做好,如果嫌隙和矛盾过多就会消耗彼此的精力,更别说齐心协力把这个大家庭打造好了。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就是他们和他滕烨不是一条心。
他很明白这个道理,想尽快地打入到他们内部,和他们打成一片,便于今后的工作开展。可他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从大学开始他就被人称作“冰山”,他也名副其实,干什么都喜欢独来独往,让喜欢他的女孩子们又爱又恨,咬牙切齿。毕了业进了金州法院后更是把这种高冷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穿着法袍往那椅子上一坐,底下的被告人、公诉方、辩护律师以及旁听人员立马精神抖擞了,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叫他们胆战心惊,气势上就压人一头。不仅对外如此,对内尤其是对自己的书记员更是如此。严厉苛刻细致是几乎每个跟过他的书记员对他的评价。他也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的,却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他只管埋头办好自己的案子,其他的都是浮云。
可现在不行了。一来他已经不是普通的审判员而是一个部门的领导,这个职位逼得他不得不想办法先和自己庭里的人打好关系。二来从刑事条线换到民商事条线,最大的不同其实并不是适用法律的不同,而是在于民商事更接地气。从前办刑事案件,接触最多的就是公安和检察院,而民商事直面基层一线,接触最多的是普通老百姓,每天处理着看似鸡毛蒜皮的事,更需要法官有强大的沟通、协调能力。来向阳法庭上任才多久,他就协调了好几桩事情,短短几天说的话都抵得上他大学一年的说话量了。
这段时间下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处理起人际关系来有些力不从心。他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学会如何和人相处,特别是和庭里这群性格各异、朝气蓬勃、想法不少的年轻人相处。
他写了会判决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骆扬,骆扬也还没走,也还在忙着什么,那只刻了巨浪的青瓷杯甚是抢眼。
骆扬是个绝对的聪明人,领导不走他也不走,每天比领导先到办公室,给领导擦桌子烧水倒茶,凡事都站在领导的角度考虑问题,急领导之所急,像这样的聪明人,不好好利用就太浪费了。
“小骆啊,我来法庭也有段时间了,前面一直各种开会也没来得及请大家吃个饭,要不这个周末我请大家吃个饭?你帮忙看看哪里的饭店菜好吃环境也不错?”
骆扬听懂了他的意思,想了一会,说:“我对吃不大了解哎,这样吧,回头我问问他们的意见,到时候再给滕庭你一个准信。滕庭,你这顿饭我可拿笔记下了,你逃不掉的。”
滕烨笑说:“想吃什么你们决定,我来买单。”
“得嘞!有滕庭你这句话我就放手去做了哈!”
“对了,丁筱卿她老公是不是公安,在哪个所?”
骆扬说:“她老公是杭州公安,不是这边的。”
“噢,难怪从没碰到过。那她是挺辛苦的,又要管孩子又要管家里。”
“是啊。”骆扬应了一句后就再没多说什么。
滕烨本着套话的目的去的,结果技术不到家被精明的骆扬看穿。骆扬虽然和滕烨走得近,滕烨有意放权给他培养他成为自己的左右手,但骆扬还是有原则的,他和丁筱卿他们感情不错,万万不会为了讨好滕烨而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滕烨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所以再没打听下去。
一个电话进来了,政治部的俞主任很客气地问滕烨今晚有没有空,本来安排今晚社区巡逻的小华家里突发情况,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代替,就只好问问他这个单身汉有没有时间。
“行,我去吧。”滕烨一口答应,然后关了电脑,穿上外套出门了。
……
梅子和邹畅约在她家附近的牛肉火锅店里。
为了这个约会,邹畅提早了些时间下班。所长知道他要去解决个人单身问题,巴不得他赶紧走,走前还不忘叮嘱两句:“小邹啊,第一次约会不能太马虎了。头发总要剪一个,衣服换一套,玫瑰花也少不了。”
邹畅听了所长的话,马不停蹄地赶到市区后找了家最贵的洗发店找店里的形象总监剪了一个最贵的头,然后又去商场里买了一套四位数的西装,再去附近的花店买了十一朵红玫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考虑得还挺周全的,知道梅母身体不好走不了太远的路,就干脆在她们家附近找了一家口味口碑都挺好的饭店,就是这家正宗牛肉火锅店。这家店的牛肉全是现场切的,胜在新鲜,锅底也是用新鲜牛骨慢慢炖的,而不是那种连锁火锅店里用的几块钱一大包的火锅底料。
他特地选了窗边的位置,憧憬着女孩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像只灿烂夺目的蝴蝶般翩翩地向他飞来。
可现实是——
下班后梅子去了院里一趟,和别的法官讨论了一个案子。正说到兴头上,手机震动了,是邹畅发来的饭店的名称。她这才想起来今天还要去赴个约会,就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一路上她满脑子都在想案子的事,到了牛肉火锅店附近,她把车停好,随手从后座上拿了一本案例分析,打算等会边吃边看。
这一带是老城区了,两边是店铺和住宅区,道路又窄又难走。
前两天下过雨,虽然地上看起来已经干了,但一不小心踩到松脱的路砖,就会被污水溅得满裤腿都是。
梅子因为急着赴约没有留意脚下,不幸中招了。
她一边擦裤腿上的泥水,一边往牛肉火锅店走。直到进了火锅店她还在擦着裤腿上的泥水,而这一幕恰好被邹畅看了个清清楚楚。
邹畅原以为她会像仙女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没想到她是以这样接地气的方式出现。
他不禁感慨,想象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差的可不是绕地球一周的距离。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让你久等了。”梅子一屁股坐下,很熟门熟路地点起菜来,并没看到邹畅旁边的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店老板亲自上阵给他们点菜,点完后还加送一盘秘制鸭脖和一份蔬菜水果沙拉。
“老板,麻烦快点上菜噢。”梅子说。
“别催,骨头汤还在熬,催了就不好吃了。”老板说完转身走开,吩咐厨房配菜去了。
邹畅说:“你认识这家店老板?”
梅子笑着喝了口大麦茶,说:“都是住在一条街上的老邻居,怎么不认识?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呢。他这家店做了好多年了,虽然门店小地段也不好,但食材新鲜,老板人又实诚,很多人慕名而来。对了,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有点眼光。”
邹畅笑说:“我是网上找的。”其实是单位的同事推荐的。
“噢,他家十几年不做广告了,你能找得到说明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梅子客观地说。
邹畅被女孩这么一夸,高兴极了,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她原来是同事推荐的。
梅子把案例分析放到了桌子上,翻到书签的位置,然后从盘子里捡了个鸭脖,边啃边看起来。
她本来还没感觉到饿,被这里边的牛肉香味一刺激,胃就开始叽里咕噜了起来。
“你……”邹畅见她一门心思工作,都没正眼瞧自己一眼,不免有些失落。
“怎么了?”梅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指指鸭脖,“他们家的鸭脖也是一绝,尝尝看,又甜又辣,辣味又不是很重,可好吃呢。”
邹畅从盘子里拿了一截鸭脖,刚啃一口就扔了,他吃不了辣。
梅子给他倒水:“你不是吧,一个大男人这点辣都不行?”
邹畅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喝了口水把嘴巴里的辣味冲淡。
“对了,我……”
邹畅的话还没说完整,梅子的手机响了,他只好打住,等她先接完电话再说。
梅子:“我现在有空的,你说吧……啥,你才结婚多久啊,去年才结的吧,怎么要离了啊?哎,他怎么你了?是打你骂你了还是五毒俱全啊?啥?你们因为一个锅子吵起来的?你一气之下就回娘家了?然后就要离婚?哎……”
这电话打得够久的,锅子都沸腾了,邹畅实在无聊就一个人先吃起来了,当然,他没只顾一个人吃,大块的肉肉都给了梅子。等梅子打完电话低头一看,咦,碗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的肉肉?
邹畅说:“打完了?是你同学想离婚?”
“是啊,不好意思啊,刚才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邹畅把花拿出来了,大红色的玫瑰花,还是十一朵,梅子再后知后觉也明白他什么意思。
梅子不肯收下这束有着特殊含义的玫瑰花,说:“邹畅,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接说了啊。其实呢我真的很感谢你那天救了我妈妈,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了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可能之前我给了你错误的讯息,在这我向你道歉,同时也想说清楚,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比较好。”
邹畅听了泄气地放下了手中的玫瑰花,那束前一秒还很鲜活娇艳的玫瑰花,此刻就跟他的脸一样,颓败、凋零。
“噢,原来是这样啊。”
梅子又说:“所以以后你也不用天天给我们点外卖了,挺难为情的。”
“没关系,你们爱吃什么我以后还会给你们点的。”邹畅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悲伤,装也要装得大度、洒脱点。
这顿饭邹畅吃得很是不畅快,梅子吃得挺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当然,这顿饭是梅子请客,俩人约会之前就说好了的。梅子看锅子里还剩下不少牛肉,就叫老板帮她打包起来拿回家。
从火锅店出来,邹畅一身笔挺的西装,怀里捧着一束焉拉巴叽的玫瑰花,无精打采地走在梅子的身后。路过垃圾桶时,他犹豫了一下,把这束花扔了进去。
“我家就在对面,要上去坐坐吗?”梅子回过头来,礼貌性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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