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了足有大半个月,他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本来就一直身虚体弱,又遇见刺驾,其实,他之所以病成这样,还是因为难过。
李峻是他最倚重的长子,竟然丧心病狂到想要弑杀他自立为帝,这已经令他伤心欲绝了,谁知道还有李崃,竟然不知因何勾结了揭硕,妄想在李峻动手之后,将李峻杀了,把秦王也杀了……不,他的崃儿不是这样的,他的崃儿还是想救他的,只是用错了法子。
但是勾结揭硕,旁的不说,崔倚当朝就把证据全抛了出来,那可是乌洛的神箭队,虽然后来被崔倚率定胜军杀的杀,俘的俘,但皇帝越发不喜欢崔倚了。
因为崔倚救了他,本来他的马惊到了,慌不择路到处乱跑,最后逃到了草沟里,天上弩箭飞来飞去,那些凶神恶煞的揭硕人拿刀乱砍,他以为就要命丧当场,结果崔倚威风凛凛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把他救了。
他当时吓得涕泪横流,裤子都尿湿了,等回到宫里,他就病倒了。他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想见崔倚。
他这倒霉模样都叫崔倚看去了,以后他还怎么做皇帝?而且他的峻儿崃儿都死了,他万念俱灰,浑浑噩噩,也不怎么想活了。
但皇帝素来胆小,还是怕死的,所以一天宣召三遍御医来诊脉,即使御医说他脉象好得很,他还是觉得自己病得快要死了。后来还是吴国师救了他,吴国师烧了一道符,念念有词,又请他将符水喝下去,他这才觉得,仿佛心里松快了一些。
只不过一想到两个儿子都死了,他又忍不住病倒了。他本来就烦那些乱七八糟的朝政,当皇帝他是愿意的,但是他也不知道当皇帝竟然有那么多麻烦事,动不动闹了水灾了要他管,户部没钱了要他管,兵部说发往边关的寒衣不足要他管,吏部任命重要的官员,也要他管,工部修个河道,也要拿到他面前来,请他御览。
天下怎么这么多的事啊。他烦透了,什么都不想管。
幸好顾相能干。他病了这么多日,秦王据说也伤得挺重的,朝中都是顾祄带着中书省,领着六部官员,处置着日常各项大事。
皇帝觉得生病挺好的,而且天气渐渐没那么暑热了,他越发懒得管任何事,只想再冷一点,好名正言顺挪去有汤泉的骊山行宫住着,离那些烦人的朝政远远的。
但是有一项头等大事,还等着皇帝裁决,那就是要立太子。李峻与李崃谋逆身死,虽然皇帝说,是揭硕奸细刺驾,还坚持以王爵之礼下葬了李峻与李崃,但这件事已经被群臣称为两王之乱,又有谣言说秦王只怕伤重不治,更有最为险恶的谣言,说其实此事是秦王夺储杀死两王,秦王也因此身受重伤,朝中人心惶惶,再度动荡起来,外有强藩如崔倚,内有太子的长子、当初勤王之师也曾经承认过的太孙,所以顾祄为首的文臣都认为,此时应该当机立断,立储东宫,以安人心。好在秦王伤势虽重,到底还是一天一天,慢慢好起来了,据说能说话了,也能下床走路了。
皇帝无精打采。顾祄来探病,也是要探一探皇帝的口气。皇帝觉得,还有什么意思呢?自己心爱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只剩下李嶷,要立他为太子,那就立吧,反正也没得选了。
顾祄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躬身道:“陛下既然圣躬不豫,那就册立秦王为太子,并令太子监国吧。”
皇帝忍不住哼哼唧唧,表示自己身上仍旧不舒服,说道:“可是秦王不是受了重伤,还在养伤吗?”
顾祄道:“秦王殿下年轻,再重的伤,养些时日就好了。陛下的圣躬要紧,若不好好调养,那就是关碍社稷的大事。”
这句话皇帝很爱听,他也觉得自己身体最重要了,比这天下所有的事加起来都要重要。
顾祄说道:“那臣就替陛下传旨给礼部,准备册立太子的大典。”因为册立太子是大事,现在预备起来,也得好几月工夫才行,要先令钦天监择吉日,再替太子赶制衮服,并冠冕,还有金宝金册,礼部有无数繁琐的礼仪需要预备。
皇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顾祄又道:“还有一桩事,必得陛下定夺,定胜军当此大捷,崔倚又立下救驾之功,该如何颁赏?”
皇帝一听到这个“崔”字,就不禁将眉毛皱起来。虽然崔倚把揭硕潜入中原的那支神箭队都灭了,可是有个最要紧的人物,就是崔倚的养子柳承锋从始至终都没露面,也并没有被抓住。皇帝觉得李崃说不定就是被那个柳承锋给蛊惑了,不都说揭硕人特别会下毒,搞不好,柳承锋就是给崃儿下了蛊毒呢,所以崃儿才会命丧黄泉,死于乱军。皇帝想到这里,就十分痛恨,自己好好的一个儿子,偏叫崔倚的养子给害了,还把行刺谋反的罪名都推到了崃儿身上,他实在打从心里不喜欢崔倚,偏崔倚打了胜仗不说,还救了自己,只能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崔倚的女儿都要做太子妃了,再说朕也没钱再赏赐他财物,何况崔倚是实权的节度使,马上他就是太子的岳父,也没法再升他的官,这要怎么赏啊?”
顾祄正色道:“臣正想谏言,秦王若为太子,崔氏女万万不可为太子妃。”
皇帝又叹了一声,愁眉苦脸地道:“崔倚不是非要从皇子中选一个嫁女吗?那如今不就只剩了李嶷吗?”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顾祄道,“彼时,孙逆刚平,社稷根基未稳,陛下也尚未立储。崔藩势大,又占据东都,只怕随时可以效孙靖之举。因此,崔倚胆敢上书,要择选皇子为婿。但陛下,从未曾答应,只是含糊其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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