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日子总是漫长而难熬的。到了农历的二三月份,村前屋后满山遍野还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春天的迹象。在这饥荒的年月,对人们来说是度日如年!连野菜树叶都很难觅,匮乏的食物使树上的麻雀都饿得展不开翅膀了,何况人呢?

村里已经有两三户人家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到外面去流浪。就是这么一个贫困的村子,还不知从哪里逃来了一个乞丐。

早晨,狗娃的母亲准备去揽点苅子回家煨炕。刚打开大门,就看见自家大门口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狗娃的母亲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只见孩子头发杂乱得像一个鸟窝,衣衫褴褛不堪,蜷缩在大门口。狗娃的母亲知道这是个讨饭的,晚上没地方去,睡在了自家的大门口。她叫了几声,这孩子也不吭声,用手摸了摸鼻子,还微弱地出气。她用手一拉,孩子像濒死的蚯蚓,微微地蠕动了一下。她见这孩子还有救,急忙回家拿了半个高粱面饼,从暖瓶里倒了半碗热水,叫上狗娃一起去搭救。

狗娃的母亲对狗娃说道:“这谁家的孩子,可怜的!讨饭也不找个地方,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能讨到饭啊?”

狗娃接着母亲的话说道:“这天寒地冻地在外面睡了一夜,没冻死真是命大。”狗娃把讨饭的孩子扶着坐起来,狗娃的母亲先尝了口水,感觉不烫,就开始给他喂水。可孩子已经冻得不会张嘴了。狗娃用力掰开他的嘴往里灌,孩子动了动,好像有了感觉,咽了一口水。狗娃的母亲害怕把他呛着,每次尽量少灌点;甘甜的水流,苏醒了这枝即将枯萎的花朵。

喝了几口热水,孩子有了反应。狗娃的母亲把高粱面饼掰开揉碎泡在热水里,又灌了几口。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孩子才慢慢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狗娃的母亲问:“你是哪里人,叫啥名字?”

孩子慢慢地摇摇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狗娃的母亲又问:“你是哪里人?父母怎么不管你啊!”

这时,孩子才知道自己遇上了好心人,救了自己一命。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叫闫济民,家住闫湾村,父母都殁了,家里没啥吃的,在家就是等死,只能出来讨口饭活命了。”

这时候,张文才和张胜两人路过也围了过来,看到这情形,他们也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狗娃的母亲说道:“狗娃,把这孩子背回家让他暖和暖和再说,吃点饭,可能会缓过劲来。”

张文才用手一拦,说道:“四奶奶,我看这孩子活不了几天,您千万别领回家,要领回家死在您家里,该怎么办呢?”

张文才在村里的辈分很低,他管狗娃的母亲叫奶奶,管狗娃叫岁大。

狗娃的母亲听张文才说得也有道理,一时也没有了主意。

孩子喝了点温水,吃了半块高粱面饼,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摇摇晃晃地顺着大路往前走了,像是寒冬里一捆移动的干草。在场的人看了都直叹气,虽然非常担心这孩子的安全。可这困荒时月,自己的孩子都难养活,谁还能顾及这乞丐的死活呢?

贫穷是多么的可怕啊!就连狗娃的母亲这样极具同情心的人,现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离去而无计可施!

饥饿的生活使人们感觉到冬天的漫长、难熬!

狗娃家装粮的柜子已经见底了,腾光扫净也就只有一升多点的高粱米。狗娃的母亲每天都在念叨:“狗娃,咱家也快断顿了。”

狗娃听到母亲这话,把肠子都快愁断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是在秋天,还有人做土活,出力流汗换点粮食。可在这二三月,家家户户都愁肠百结,为吃饭发愁,哪里还有人叫匠人做土活呢?

没有办法,狗娃的母亲想能不能找队长要点救济粮。这事她不能指望狗娃去。狗娃和张有理结下的积怨,已经使张有理恨之入骨;再说,就狗娃这脾气,他也不会去求张有理。为了保险起见,她先到李凤仙家了解情况,让李凤仙给自己出出主意。再通过李凤仙的关系,看能不能给张有理说说好话,网开一面,给拨点救济粮。

到了李凤仙家,李凤仙正在推磨。狗娃的母亲说明了来意,李凤仙说道:“四妈,我知道这段时间上面拨下来一批救济粮。但这事我不好出面,您自己去找找队长,给说说好话,说不上还能给您批点。”

狗娃的母亲知道李凤仙是故意推辞不肯帮忙。她只能自己亲自去找张有理,想碰碰运气,要是队长今天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开个恩。

她到了张有理家的大门前,心情矛盾而又紧张地举起干瘦的手,咣咣地敲响了大门。出来开门的是张有理的老婆——一个五十多岁裹着小脚的女人。

狗娃的母亲问道:“他有理哥在家吗?”“在家,您进来吧。”

狗娃的母亲紧跟在张有理老婆的后面进了主窑。只见张有理端坐在炕上抽烟。他见狗娃的母亲进来,好像早就知道是来要救济粮的,也不搭理狗娃的母亲。

狗娃的母亲哀求道:“他有理哥,这几天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这救济粮能不能给我批点。”

张有理沉着个脸,面目阴森冰冷得像块秤砣,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吧嗒吧嗒地继续抽自己的烟,心想:你还想要救济粮,你家的狗娃在那么多人的大会上骂我,没有收拾你,你还找上门来了?

张有理猪肝色的横肉在脸上突突直跳,说道:“你还没有吃的?在春节前我四大人回来,给你又带东西又给钱。你家没吃的,全村人早就该饿死了。”

狗娃的母亲一听这话,像迎头浇下一盆凉水,连忙说:“他有理哥,真的没啥吃了。家里只剩一升高粱,眼看就要断顿了。我孩子多,娃娃都还小,家里也没有劳力挣工分,情况你都是知道的。”

张有理见狗娃的母亲软缠硬磨,就更要为难她了,说道:“过年的时候,你还让狗娃给那个张世文送粮送吃的,送去的还是白面和豆腐。你能给张世文送粮,难道自己还没啥吃?”

张有理一说这话,狗娃的母亲一阵头麻。他纳闷这事怎么让张有理知道了?原来,狗娃给二爸张世文送东西让李凤仙看见了,李凤仙当天就把这事汇报给了队长。所以张有理说这话心里是有根据的。

本来给张世文送点年货是属于同情心,可狗娃的母亲还不知道李凤仙已经在队长面前告了黑状。

狗娃的母亲见张有理这么说,知道要救济粮无望了,再要缠磨下去,如果张有理撕破面子,立刻召开社员大会批判自己都有可能。

狗娃的母亲知趣地说道:“没有就算了,我也不麻烦他哥了。”说着就给张有理的老婆打了招呼,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张有理家。

狗娃的母亲去张有理家没有要到救济粮,反而从张有理的口里还听出了些让她惶恐不安的信息。她感到这天就要塌下来了,特别担心张有理报复自己。

狗娃见母亲愁云满面,可怎么问母亲,母亲就是不说,只是摇头叹气。她知道,这事给狗娃说了也于事无补,而且还会给狗娃带来不必要的负担;其次她还害怕给狗娃说了,会加深狗娃和张有理之间的矛盾,有可能和张有理打闹起来。

这天,狗娃的母亲去磨坊磨家里的这最后一升高粱。她自己边推磨边想,啥时候有粮吃,有柴烧就好了。现在这世道,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还常常开批判会。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这日子啥时候能让人喘口气,活的轻松点啊!

想是这么想,可对于她这样一个常年患病的农村妇女来说,又有什么能耐来改变这一切呢?她只能听天由命,活到哪天就算哪一天吧。

做饭时,她尽量在高粱面里多揉些酸菜,为的是能多维持一些日子。可这高粱面和着酸菜掺和着蒸出来的窝窝头,刚一出锅吃起来还软和顺口些,要是一凉就变得又黑又硬又苦又涩,难以下咽。可不吃又饿得慌。看着几个孩子面黄肌瘦青筋凸起的样子,她心里难受得像刀割一样。

晚上,狗娃回家时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床上默默地流泪,他问母亲,母亲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就是不开口。

“妈,您不要哭了,没啥吃,哭也没有用。我爸走的时候不是还留下五十元钱吗,实在不行就拿出来先买点粮,弟弟妹妹上学的事,我们再另想办法。”

兰香是狗娃的堂姐,是狗娃大爸的二女儿。她和狗娃的堂哥张自保是一娘所生,嫁到了后山陈沟。那是个人烟稀少,山高皇帝远的后山地区。日子比前塬上的人好过些,家里也有点存粮。狗娃决定去向兰香借粮。

狗娃行了二十多里山路,来到了兰香家。一进门,正赶上兰香一家吃中午饭。兰香把做的玉米面窝头端了上来。这玉米面窝头和高粱面窝头相比,不但好吃,而且好看。玉米面窝头金黄闪亮,而高粱面窝头则黑得像驴粪蛋。

兰香知道前塬人生活紧张,也知道狗娃已经饿了,说道:“狗娃,姐也没啥好吃的,就玉米面饽饽,你尽饱地吃。”

兰香的热情大方让狗娃感动。狗娃一口气吃了八个玉米面窝头,喝了一碗金黄透亮的小米米汤,肚子已经撑得臌胀溜圆。可狗娃还觉得没有吃饱,但他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要被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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