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见狗娃吃饱喝足了,开口说道:“狗娃,你今天来有啥事吗?”

狗娃毫不掩饰地说:“姐,这几天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能给我借点粮吗?”

兰香的丈夫一听借粮,心里就不高兴起来,阴沉着脸说道:“我家也是紧紧张张的,哪有余粮借给你啊。”

兰香叹了口气说:“好兄弟呢,我家也紧张。就这点粮,都顶不到麦黄。”兰香和狗娃虽然不是一娘所生,但毕竟是一个爷,她不好直接拒绝狗娃,便婉转地问道:“你要借多少?”

狗娃直言:“能借上五十斤高粱吗?”

兰香被狗娃的话惊得张口结舌。而兰香的丈夫一下就撕破了面皮,粗声粗气地说道:“借这么多,你那个穷家,啥时候能还得上?”

就这一句不客气的话,严重地刺伤了狗娃的自尊心。他觉得这比拿刀子捅自己的心窝还难受。

狗娃气得脸色铁青,嘴唇颤动,大声说道:“姐夫,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要借就借,不借就算了,不就是借你点粮吗,你竟然拿这话伤人?”

两个人越说腔越大,说着说着还吵了起来。眼看就要动手了,兰香骂了丈夫一句:“能借就借,不能借就算了,都是亲戚,何必这么伤和气?”

兰香的丈夫自知话说过了头,不再吭声。狗娃一气之下,出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兰香家。

人穷思变,狗娃和母亲商量,想把张世德过年回来给的这五十元钱拿出来做点小生意,以渡过难关。狗娃的母亲没有把钱全部给狗娃。她只拿出了三十元,让狗娃去买些羊头猪蹄之类的下水。偷偷地搞点生意赚点钱,来维持生计。煮肉剩下的汤还可以给孩子们添加营养。

早晨天刚蒙蒙亮,村子里的人都还没有起床,村里村外一片寂静。狗娃带着母亲给他准备的高粱面窝窝头,拉着架子车,和同村的伙伴满仓偷偷地出了村子,到五十里外的古塬市肉联厂去买猪羊下水。

狗娃和满仓两个人轮流拉车,轮流坐车,边走边聊。高兴了还唱几句,觉得非常开心。渴了,走到路边的人家要点水喝;累了,两个人停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会再走。走了约莫七八个小时,他们才走到了古塬市。

这是狗娃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狗娃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左看看、右看看,梦想着自己哪一天也能像城里人一样体面地走在这宽阔的街道上。

狗娃和满仓两人在大街小巷拉着架子车转来转去,想把古塬市转个遍,看个够,回去好给村里人说说这城里的新鲜事。

走着走着,一股香气飘了过来。狗娃鼻翼翕动,努力地吸着饭菜的香味儿,口水就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他一次次将口水咽到肚子里。原来他俩走到了古塬市一个食堂的门前。只见铁锈色的红门旁挂着一块牌子。狗娃和满仓都不识字,只知道这就是公家的食堂招牌。狗娃和满仓尽管肚子饥饿,可他们俩谁也舍不得花钱去食堂里吃顿饭。

他俩忍着饥饿空着肚子,一直转到下午五点多。实在饿得走不动了,满仓说:“刚才咱俩经过的那个食堂,我们进去看看,说不上还有人吃剩下的饭汤,我们喝点。”

反正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俩也不会碰见熟人。就当回讨饭的,喝点剩汤,吃点剩饭就走,也不怕丢人。

两人商量好后又折回去找那个食堂。到了食堂门前,狗娃和满仓将架子车拴在食堂门前的一棵柳树上。

狗娃说道:“你在这里看着架子车,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进了食堂,狗娃见里面坐了不少人。大多数是吃饸饹面的,也有不多的几个人在吃炒菜。

从坐着吃饭人的穿着和脸色就能分辨得出来:衣服破烂,灰头土脸,面容憔悴,这些肯定是乡下人。而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那些肯定是城里人。

狗娃想问问一碗饸饹面是多少钱。他不敢问城里人。在狗娃看来,城里人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人家有面子、有地位,而自己是个穷困卑微的农民。他怕万一人家不搭理自己,弄得尴尬而下不了台。他只能找一个和自己穿戴打扮一样的农民去打问。

“同志,一碗饸饹面多少钱?”

“八分钱,一两粮票。”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一碗饸饹面要八分钱!八分钱先不说,就这粮票狗娃到哪里去弄啊。

城市户口的居民有粮本和发的粮票,农民根本没有粮票。狗娃看着这些吃饸饹面的人,心里羡慕极了。

狗娃知道自己吃不起,渴望谁能口下留情给自己剩点,哪怕是一口汤,自己也喝上一口。可这饭馆里的人把盘子和碗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根本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狗娃失望地走出了食堂的门。

狗娃把在食堂看到的情况给满仓一说,满仓不相信,以为狗娃在撒谎,他想亲自进去碰碰运气。进去后,满仓和狗娃的侦查结果一样,也没有人给他剩一口菜汤。

狗娃和满仓失望地在大街小巷饿着肚子看新奇。他们觉得这偌大的一个城市,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太阳像一个患病的老头一阵咳嗽后憋红着脸,有气无力地向大地洒下了余晖,把城市照得一片橘黄。

他俩只顾着看城市的风景,而忘了自己晚上该住何处。狗娃问满仓:“我们两人只顾游玩,晚上我们住哪里?”

满仓好像早有准备,说道:“听村里人说,晚上在汽车站可以过夜。”俩人加快了步伐,边走边打问去汽车站的方向。

好不容易找到了汽车站。人倒是可以在候车室的犄角旮旯凑合上一夜,可这架子车不能拉进候车室。这让他俩很是沮丧。没有办法,他俩只能拉着架子车在车站周围破旧脏乱的地方寻找宿地。

当转过一个偏僻的墙角,看见锅炉房的烟囱像高射炮直指天空。从那个炮口处冒出浓黑的烟雾,像一头巨大的怪兽漫过天空。密密麻麻的粉尘散落在洁净的大地上,留下了厚厚的一层黑灰。

他俩把架子车放在了锅炉房的煤堆旁,拿出了自己带的高粱面窝窝头,吃了起来。就是这窝窝头,他们俩还要算计着吃。不能把明天的口粮在今天全部吃掉。否则,明天就只能饿着肚子往回赶路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昏暗的路灯下已经没有几个行人。烧锅炉的老头透过玻璃窗子看见两个小伙子在煤堆旁待了好久还不见离开,出来问道:“小伙子们,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待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俩以为烧锅炉的大爷要赶自己走。狗娃急忙上前说道:“大爷,我俩是从乡下来的,也没有钱住店。天黑了,回不去,晚上在这里睡一夜行吗?”

烧锅炉的老大爷也是个好心肠人。他在这里烧锅炉几十年,常常收留没钱住店的乡下人在这里过夜。

老大爷对狗娃和满仓说:“娃娃,这大冷的天,你待在煤堆旁怎么行呢,晚上就在我锅炉房里过夜吧。”

狗娃和满仓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架子车。

老大爷知道他们俩放心不下架子车,说道:“架子车放到锅炉房的旁边,我烧锅炉晚上也不睡,从窗子里就能看得见,丢不了,你放心吧。”

狗娃和满仓感觉到自己遇上了大好人,住处总算有了着落。

锅炉房里尽管黑乎乎脏乱一片,但它毕竟是个屋子,能遮风避雨,并且里面还暖和。两个人就在这锅炉房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狗娃和满仓谢过烧锅炉的老大爷,两人顺利地找到了市肉联厂。狗娃买了二十元钱的猪羊下水,满满装了多半麻袋。满仓买了十多元的。两人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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