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刚要闭上眼睛,耳边却听见秋娘对我说话,她说‘阿衡,你要好好活着,活到自然来见我的时候。你若是寻死,我带着女儿便走的远远地,再也不见你。’我当时一个激灵,想她要求虽难,但若我死后能与她和女儿相见团聚,那再勉强活上几十年,虽然生不如死,但我也必做到。我一动念,手上突然生出了力气,一下挣开那老儿压着我的手,便将刀子刺入了他胸膛……”
何令儿满面泪痕,却点头道:“杀得好,那些人该杀。”
她一个闺阁弱女子,秉性纯良,杜衡从小看顾她长大,本想她不经世事,倒没想到能说出这等话,看她一眼叹道:“那家人一死,我在老家再没有任何牵挂,秋娘既然要我活着,那我便不能寻死。我死里逃生,恢复之后埋了家人的骸骨,便流浪到了此地,被府内人从街上拣了回来。”
他说到此处,唇角竟然淡淡露出一丝微笑:“当时府君刚拜了相,府里乱糟糟地,亟待招个管家,我说我之前那些替多少大户人家管过家的经历,都是骗你们的,我只为了找口饭吃留下来。此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本是个粗人,手上又沾了许多血腥,你们若要报官,或是赶我出府,我都毫无怨言。”
玉竹呆呆瘫死在墙角,口中喃喃,不知嘟囔什么。
何令儿听了这一番旧事,终于明白他绝不再娶妻也不认女的缘由。
这世上只怕他再不想有任何牵扯,不过活死人熬年头罢了。
玉翘脸上涕泪混在一起,站起来冲过去扑进杜衡怀中,杜衡岿然不动,任由她抱着,一瞬间,玉翘又摇摇晃晃,松手退开。
玉翘转头厉声道:“我只知你是好人,那些人都该死,你杀了他们,谁又能怪你!我们也绝不会将这事说出去,是不是啊小姐?”声转凄然,语带恳求。
何令儿站起身,定定望住杜衡,斩钉截铁道:“今日的事情,我们只当作从未听见过。谁若是说出去一个字,便让她千刀万剐,死后不能再见父母,永坠无间地狱。”
玉竹从进门便没说过几句话,此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凄然看了杜衡一眼,点了点头,突然掩面奔了出去。
何令儿心中长叹,人与人之间的情愫原来是如此复杂,难以名状,还不如无情的好。
她看向杜衡,温言道:“杜叔,我年幼时你便与我们在一处,待我如至亲,你家中之事……我实是为你难过,我明日便陪你去景德寺,为令尊令堂还有婶子和阿妹立上长生牌位,定时添油祭拜,日后这便是我何府之事。”
“不必。”
杜衡摇摇头道,他讲完这般长的一个故事,虽然身姿依然挺拔,眼睛已有迷蒙疲惫之态。
“秋娘一尸两命,血光横死者不能入寺,我请寺中师父们做过法事,在后山供奉了。小娘子若是有心,日后可以随缘去拜祭。”
他转过身去,声音细微,几不可闻:“那年我来府中,你刚出生不久,我那女儿,本也应在冬日来这人世的……”
他不再说下去,犹豫片刻,僵硬抬手拍拍玉翘的头,并未说话,转身径自走了。
玉翘听得门关上的一瞬,身子软倒坍塌在地,终于哀哀哭出声来,何令儿蹲下来抱住她,二人久久无语。
这金玉富贵满堂的屋舍内,从未这般萧瑟,直似不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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