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不敢再劳烦你们,我回家修养就好,有事再在派小厮就好。”
三天后,张娘子余热散尽,病气全退。不仅如此,先前怀胎略有不稳的迹象也没了。族长听说了这件事,亲自找到了林婉。那天男主人刚好出门行医,黛莎又被支走去陪族老,家里只有林婉一人。
“你来这里也有三四年了,这些年,我们对你一些不合规矩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你也是为镇上的百姓做实事。这时疫来得突然……我知道你有法子,老张家的大肚婆已经稳妥了。开方所需的一应物品都由我们镇上来出,只要你能帮我们熬过去,我知道,你最在意的还是身份问题。这事了结之后,你和你家那位都入册,这样就算我百年之后,也没有人能找借口寻你们的麻烦。”族长说着拿出了文契。
林婉思索片刻道:“制药繁琐,大约还需要一些时日,只是还需一味药引——沙地里的大漠蛇。”
族长一直半睁半合的眼睛一凛:“非得大漠蛇?”
“是的。”林婉抬起头直视他。
“好,幸好族内还有人懂得如何猎捕大漠蛇。”药剂一包包分下去,镇上的时疫也渐渐退去,年也快要临近。
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听说治好大家的药引子是大漠蛇,这原先是沙地里禁捕的东西,沙地少食,便有人悄摸着去抓蛇,大漠蛇毒性极强,有一两人被毒伤后就不再听闻此事了。林婉没把事情放在心上,她想这种事情族老们自会处理。不想一天夜里,从沙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月光下,一条又一条斑斓的大蛇扭动着肥美的身子,它们张着嘴嘶嘶吐着蛇信。光溜溜的身子爬上屋檐,钻进门前的草垛中,爬进人们温暖的被窝里。
不知是从哪一间屋内先传出惊叫声,人们举起火把,看见盘踞在镇上的毒蛇们,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拿出尖锐的刀具像蛇砍去,那些大漠蛇极具灵性,左避右退,竟难以伤他分毫。于是人们拿起叉蛇的木叉,拿起镢头、锄头、镰刀、菜刀、斧头、木棒,抄起所有能抄起的东西,与蛇搏斗。又、砍、削、砸、剁,杀得血流成河,杀紅了眼。这一场人蛇恶战,直杀到月上东山,直杀到人不成人,蛇不成蛇,人成了血染的厉鬼,蛇成了刀剁的肉糜。人从血泊中站起,看着惨淡的星光,遍地蛇尸,也不知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林婉醒来之际已是日出时分,屋内空无一人。她打开房门,却见血迹斑斑的民众们堵在她的门口,眼里放着冷光。
开药铺的老张对着她举起手中的斧子:“你这妖女,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妖女!妖女!”无数人附和着。
这时林婉才知道,夜里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事情,而不明真相的人们以为是她以大漠蛇为药引才惹来了祸害,可她根本没用多少,这本是一个幌子。
“什么林娘娘,她就是个妖妇!她喂我喝的药里有血腥味,她把她的妖血喂给我们吃啊,她要把我们也变成妖啊。”已安然产下一子的张娘子此时站在人群面前大喊。
她怎会知道?林婉眼神游离,却见那日日夜夜与自己共枕之人遥遥和族老们站在远处,瞧见她投去眼光,他似躲避地移走了眼神。
呵!究竟是她高看了自己,还是高看了这数万年不变的人间。
“妖女!还我孩子,还我的孩子”一个七旬老妇叫嚷着跑上前扯掉她的前襟。不断有人上前,拉扯她的头发,扯坏她的裙摆,火红的裙子上沾满了污泥浊水。林婉似乎失了神,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看见,他们冲进土矮房推倒了林娘娘的石像;她看见,人群隐隐约约黛莎被人捆住不停地向她叫喊;她看见,他刚来此处时她将他从马上救下,那个他,现在满脸冷漠地站在族长旁示意着。
她看见,那年她初下琼山,凡间饥荒遍野,她第一次为人流下了眼泪。
林婉突然记起来,这是当年擅动凡心的惩罚。天色暗了,不远处升起了火堆。林婉知道,这是巫术里烧死妖人的办法。
“烧了她!”人群中有人呼喊。
“快把她烧了,快把她烧了!”他们围着篝火跳跃呼喊,一场狂欢。
林婉低头发笑,妖女?她轻轻一抬手,身上的铁链枷锁便脱落了,砸在地上重重的一声。有人闪过害怕的神情,有人惊呼,有人拿起火把保护自己。她向着人群走去,向着火堆走去。黛莎流下了眼泪,疯狂挣脱开来冲着她亲爱的姐姐大喊:“快走!姐姐你快走,呜呜呜……”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火里的,身体有被擦伤的疼痛,烈焰灼身,她却觉得好冷。她好像闻到了琼山上棉花糖的香味,甜甜的,带点儿焦味,有风吹过草的湿漉漉的气息,是沙地里没有的,她想家了。
可是,她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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