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玩笑了,快放回去。”我尝试回避。

“你都拿了糖葫芦了,倒是付钱啊,小哥。”

“我都说了你放回去啊,你这样我要收回——”我的声音对着糖葫芦小贩戛然而止。

真尴尬啊。

我赶紧从纳戒中拿出一颗下品灵石给他。

他也没了怒气,向我陪笑道:“是小的愚昧,打扰了道爷的兴致。”

他正准备找更细小的下品灵石给我,我自然是拒绝的。

“那就谢过仙长了,多亏了您,小的今天不用愁了,您跟那姓范的可真不一样,他这几天来害得咱小老百姓的生意都做不成。”我走时他还不忘夸我。

他的说法勾起了我的疑问。“怎么会呢?老哥你为什么不去河那边呢?有人去看他,肯定也有人想边吃糖葫芦边看他吧。”

“您可真抬举我,不像那姓范的,道貌岸然,见不得我这样的粗俗……额……碍着他们位置了,怎么说来着?凡夫俗子,这么说好像也有些抬举自己,哈哈。”

“这样啊,都不容易。”

告别了他,我在这个转角拐了弯,现在,街道中只剩下我一人。

“我都已经有七年快八年没吃过这个东西了。”我有些执拗地责问它。

“如果你生气的话,就收回你的右手,然后把它丢掉吧。”

生气委屈还是感到抱歉?我不知道它什么想法。

“对不起,我有些……你是想哄我开心吗?”

我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它只是陪我聊了一个星期,玩了几天石头剪刀布而已……

在我完全被反噬,完全动不了的时候。

它之前是真的在刻意疏远我,还是故意营造现在乘虚而入的环境呢?

……

我怎么会这样想?我真是太糟糕了。

“只是一根糖葫芦而已,不会再有人跟你抢了。”它好声劝道。

“可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一起也没打过人家,虽然我也知道是我的原因。那个时候没吃到,现在再吃也弥补不了,我也本来就不该吃这个东西,没这个资格,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找个孩子送了吧。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还没在明极宗见到凤家人。”我想问问看它的看法。

半晌,它没说话。

秋风瑟瑟,街边,店家的旌旗仍死死地拽住木杆,街上少了人,店家也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探出头来,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会被这秋风带走,秋风也只得自哀孤单,即便它的所作所为是这样热烈。

我咬了一口糖葫芦,“‘就当是为了我’,你为何不再这样要求我呢?”

“我只是觉得……真的很想吃……没反应过来你在问什么。”

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说到底什么时候分开也终究没有个期限,但真的到了要相互转变的时候,却始终放不下心里的矜持,即便我们双方交换了立场。

“实话实说,这十六年来你过的开心吗?”我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收回了给它控制的右手,用手指转动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

“你这问的什么话?当然……”

为了一个人活着是很累的吧,经常要吵架,受气,然后无可奈何,互相妥协。更何况它还别无选择,只能这样活着。

“到现在,其实很悲惨吧,我的经历。出生无父,遭人追杀,七岁被拐,八岁被人当街踩头鞭打,然后九岁丧母,十岁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还差点被他卖给东家,飘荡了五年,本以为能寻到个庇护,现在却仍是万人唾弃。我不明白,这十六年的交情,真的能成为束缚住你的理由吗?”

我鼓起胆子,朝着眼前的影子用力地踩了一下,然后将身体全部交给了它。

“那这样说来,我能算是你活着的理由吗?一个活人总要有个影子吧,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消亡,活着本来就是件很乐观的事,这是你说的,至少对于影子来说。”

它用着我的身体将那一颗被咬过的糖葫芦吃完,便朝着地上的影子跺脚。

“敢踩我啊?胆子还真不小,那就别怪我好好地踩回来了。”

它故意耍着小孩子的性子。

一时间,我俩都笑了。

真是荒诞啊,都老大不小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果然啊,毕竟十六年了,都一个感受。

“其实——”我俩异口同声地被打断了。

“哇,爷爷快看,是那天那个大哥哥。”小花,领着他的拉车鬼爷爷来到了我的身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上还剩七颗的糖葫芦。

“老人家,好巧啊。”没有亲和力的它马上躲到了我的身体里面。

“额……是清仙长吗?真是好长时间没见啊。”他用仅剩的右手将小花揽在身边,尽量不表现出冒犯,可即便这样,这小家伙也收不住她渴求的目光。

“你们可是去见那范公子?”

“正是,早闻那范家公子高风亮节,我等俗人也想去见识一下。”

“那我也不继续客套了,”我弯下腰,摸了摸小花的头,穷苦人家的孩子也没法打扮呢,“我知道你很想吃这个,但不行哦,我也很想吃。”

“还望仙长莫怪,孩子还小,不懂事。”他惶恐地陪笑道,连忙带着小花退下。

“等等,老人家,我闻那范公子不喜粗俗,你们这样前去,恐怕会惹他不高兴,我这有几件穿不上的衣服,你们套一下,穿着去吧。”

我收好了糖葫芦,将前面挑来助兴的凡间衣裳给他。

为了让小花也穿的上,我将我的衣服裁了又裁,尽管手法不是很好,至少穿着体面点。

体面点啊。

“好了,还差最后一步,我给你理理头发吧,小花。”

“如此上好的衣物,鄙人已是无比感激,岂敢让仙长亲自理这凡尘?”

“无妨,老人家,别看我衣服裁的稀烂,其实我很擅长梳发。”

我从纳戒中拿出那把残缺着梳背的梳子,认真地将小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梳顺,那老人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我梳完,连四周地上的影子都恭敬地为我让出空间,没发出一点声响。

即便是秋深之时,也会有阳光绚烂的日子。

“学会了吗?小花?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拿出一颗下品灵石交由她的手中,“想吃糖葫芦吗?前面拐个弯就有卖的,想吃就自己去买吧。”

“那么老人家,就此别过了,再晚一点可就见不到范公子了。”我收好梳子向他们告别。

待他们转头,我又将我还没吃完的糖葫芦拿了出来。

“走吧,绕绕路,回宗。”

“你不好奇那范公子是谁吗?”

“小蓝吧,就算没发现那琴声的端倪,只要知道他会弹琴就可以了,卖糖葫芦的说‘这几天’,说明往年也没有范公子这个人物。”

一路上,我与它共享这个身体,吃完了剩下的七颗,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之前的话题,还不是时候吧。

它应该也注意到了,小花的眼里只有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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