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妩媚,生意盎然,也难掩沈约身上的暮气。陶弘景回想到上次和他见面时,虽已年过七十,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可谓老而弥坚。不想三秋未见,再见时已是老气横秋,与之前的他形若两人。于是温声道:“我收到了沈公的信,星夜赶路,总算来的及时。”
沈趋闻言,惊诧万分,不知父亲在信中说了什么,让陶道长如此匆匆赶了过来。
沈约道:“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是在建武八年,桂阳王在双霞台宴会,遮物阄题为赋,汝阄得水仙,制《水仙赋》技惊四座。彦升曾对我说他最是欣赏赋中‘循有生之造物,终逍遥以长生’这两句。”说罢一顿,似是在默默欣赏这两句。长叹道:“长生呀,彦升年轻时常说他活不过五十,果然四十九病逝了,他是知道自己的气数啊。如今我的气数也将尽,能在死亡来临前和君见面畅谈,我心甚慰。”
听着沈约的话语,陶弘景回忆三十年前自己任宜都王的侍读,正是朝气蓬勃时,陪着宜都王参加了双霞台宴会,写出了《水仙赋》。沈约、任昉对我是大加赞赏提携,说道‘如清秋观海,第见澶漫,宁测其深。其心伏如此’。一时之间,浮想联翩。待听到沈约感叹长生难求,于心亦有戚戚焉,想道:“我十岁读《神仙传》,仰青云,睹白日,遂有长生之志。可惜我樗栎庸材,碌碌无为二十载,长生啊,犹是水中月,可见而不可得。”
又听沈约气数之说,打起精神安慰道:“气数之说,缥缈无定。沈公,何必做这般小儿女态。汝曾经几度同我说待儿女婚嫁毕,就寻名山与我携手修道。如今儿女事了,何不以此契机,不问世事,随我入山修道。”又吟诵沈约早年所作诗歌‘秦皇御宇宙,汉帝恢武功……寄言赏心客,岁暮尔来同。’
沈约听此诗歌,不觉热泪盈眶,更是惆怅此生宦海羁旅,不能脱身。哽咽道:“去岁,慧约法师为我占卜,言我福报已尽,他未得灭度。俄而又出了两事,让我觉得此世不是常驻之所。”见两人皆仔细听着。又道:“年初,沈趋的妇父张稷战死边州,至尊对张仆射有旧怨,和我谈论时,我回道张稷以左仆射的身份出任一边州刺史,也算是惩罚了,过往之事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至尊怒极,言我和张稷是儿女亲家,故多为袒护之语,斥我不忠。”
沈趋听到这,起身跪在沈约身前,嚎啕大哭:“阿父,不想是儿子连累了你。儿子真是不孝呀。”
沈约抚着儿子背安慰道:“至尊以文坛宗主自许,嫉妒我才比他高,汝妇父之事只是个由头。更何况我沈张二家,门户素对,结为姻亲,所求也就是全门户,保名誉,不致让祖先蒙羞矣。如至尊在张仆射前责备我,他也会像我一样的。汝不必自责。”
陶弘景闻言,赞成不已。又听沈约说道:“不久,我侍宴华光殿,恰逢豫州刺史献栗子,个颇大。至尊和我比试,看谁能把有关栗子的典故写得多,我因此公一向狭隘护短,不让他三个典故,他就会羞死。他听闻后,认为我出言不逊,要治我罪。幸得徐勉进谏,他才罢休。这也是我为何不参加华光殿春宴,返回故里的缘由。可惜这样子了,至尊也不肯放我告老致仕,悠游林泉。”
沈趋闻言,惊恐道:“阿父,挑衅至尊,何其不智耶?”
“痴儿,可知汝的妇父当初是如何应对至尊挑衅?”不待沈趋回答,自顾说道:“至尊酒酣对张仆射言‘卿兄杀郡守,弟杀其君,袖提帝首,衣染天血,如卿兄弟,有何名称?’汝妇父言‘臣兄弟无名称,至于陛下,不得言无勋。东昏暴虐,义师亦来伐之,岂在而已!’”
沈趋听罢,只是俯首不言。沈约见状知他不赞成自己挑衅至尊,又说道:“君位虽改,臣任如初,君臣之节虚名矣。我等高门士族自可平流进取,坐致公卿。皇帝谁家都可坐,只要能保持我家门楣即可。更何况……”说道此,沈约已是言词激昂,“汝当真认为徐勉区区几句谏言,就能让至尊免治我罪吗?还不是顾忌我家宗族义附军容鼎盛,投鼠忌器耳。”
沈趋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已是浑身战栗。沈约恨铁不成钢言道:“我父子三人文名显于世,以礼乐治家,可是也要牢记祖上是以军功起家,不忘本也。绳其祖武,慎终追远,不坠家声。汝知否?”
“儿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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