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邱宝洁把行李放在一边。蔡氏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对邱森又亲又抱,嘴里还念叨着“金珠啊狗,又高了却瘦了”之类的话。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哪家有庄稼活,其他人家的大人们都会来一起帮忙。靠着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周的时间,邱金苍家的几亩水稻就完成了收割和脱粒。之后,就只需要晾晒了。这个步骤一般不需要其他人家帮忙,除非遇到不赶巧的阵雨,大家才会帮忙抢收粮食。
收割结束后,邱宝洁明显感觉到身体不适,果然,经过检查,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涛,希望他也能开心起来。吴涛在电话里让邱宝洁好好注意身体,安心备孕,还说自己这阵子忙完了就回西林村,后面又寄来了一些海鲜干货,有目鱼干、蛏干和海蛎干等。
临盆前几天,邱金苍在家里大发雷霆,斥责吴涛不是个男人,老婆就要临盆了,他却不在身边,“他在外面能挣几个钱?钱呢,我现在一分钱也没看到!”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昨天邱金苍还在破口大骂着,今日吴涛就从福洲赶了回来,手里头还提着一只活土鸡,还有一些小草莓、小樱桃之类的水果。知是邱金苍不喜抽烟,只买了一瓶酒来。见吴涛回来,邱金苍先前发的脾气也没了。
吴涛把鸡和酒交给了蔡氏,又把水果交给了邱森,屋里的其他妹妹们看到吴涛回来了,便自觉地走了出去,给他俩留下独处的空间。宝洁和吴涛聊了一会儿,吴涛就走了出来。邱森刚好洗完水果端进去。
一周后,邱宝洁被送往镇上的卫生院,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由于符合计划生育政策,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久,产房里便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一个可爱的男婴降生了。护士将孩子抱出来,交给了邱金苍。初为人父的吴涛站在角落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半个月过去了,邱金苍找来亲戚和工人,打算在自家门口也挖一口井。这时,吴涛突然出现了,他提着一袋草莓,个头比上次的还要大。他把草莓递给邱森,然后拿出香烟分给大家。邱金苍看到他回来,并没有很高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吴涛见状,主动接替了井口旁的工作。休息时,大家一起吃了饭。
饭后,工人们继续挖井,吴涛则抱着未满月的儿子,和邱金苍聊了起来。邱宝洁和蔡氏也在一旁听着。没多久,邱金苍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第二天,吴涛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甚至连儿子取名“邱柳”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邱金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让邱宝洁去甘蔗看看。邱宝洁来到甘蔗,却发现吴涛家的门上了锁,门前的台阶上只剩下一根枯萎的西瓜藤。她来到吴涛父母家,得知吴涛并没有来这里。
邱宝洁心情沉重地回到莆田,一家人都为此事忧心忡忡。几天后,邱金苍带着邱宝洁再次前往甘蔗。
到了吴涛家,正好遇到吴涛的妈妈,她招呼吴涛的爸爸出来。在一通电话后,吴涛也回来了。五个人坐在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
邱金苍率先打破了沉默:“吴涛,这一个月来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你到底去哪儿了?”
吴涛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甚至没有正眼瞧过邱金苍和其他任何人。倒是他的父亲先开了口:“吴涛前些日子迷迷糊糊的,说是在你们家没有得到好的对待,所以才躲躲藏藏的。也是前几天才回到家里。”
邱金苍听后,站起身来,手不由自主地张开,比划着说道:“什么叫好的对待?我们家是缺他吃还是缺他穿?他一声不吭就要开超市,动不动就要五千块。五千块啊!我们家去哪里弄出这个钱来?他不能看别人开店赚钱,自己就盲目地去开店啊!”
吴涛的父亲听后,并没有为邱金苍口中的开店之事感到震惊,似乎对此事早已知晓,他接着说道:“兄弟别激动,坐下好好说。我儿子入赘到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了。他有开店的想法,肯定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宝洁和他的两个孩子。他又不是拿着这钱去花天酒地,你说是不是?但这事还是你们邱家的家事,我们就不好参与了。我吴家要是给了孩子五千的开店资金,那我们当初为什么还要把儿子入赘给人家呢?有这个本事,我们直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不好吗?所以,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
邱金苍听后,并没有坐下,依旧站着身子,一只手扶着桌子的桌角,扯着脖子说道:“自己解决?你这是当家长所能说的话吗?我看你们当初就没有想要正常入赘进来。这么长时间了,结婚证硬是没有办下来。我看正是你这样的家长教唆的,拿了聘金钱以后好脱身吧。”
“你今日要是这么说,那我们就是了。”吴涛的父亲站起身来,把脸转了过去,背对着邱金苍。
“孩子都一个多月了,你们现在给我说就是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天杀的九斤,出生没了心长大没了眼,给我介绍这样的黄世仁来!”说完,邱金苍拉着邱宝洁的手,愤愤地从吴涛家走了出来。
走了一段路,邱金苍才想起回过头来问女儿车站怎么走。邱宝洁往走的反方向指去,气得邱金苍又张口骂了一句。
回去的路上,乃至回到家中,邱金苍都在细数着吴涛的忘恩负义,以及他家人的丑恶嘴脸。蔡氏也在一旁附和着:“就知道这人不可靠,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当初不去领证,就是为了今天我们拿他没办法。”蔡氏说了一堆难听的话后,才觉得解气。转眼又看到自己的女儿,和怀中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孙儿,又说着些悲天悯人的话。
邱家人无计可施,拿吴涛没有办法,日子一天天过去,心里也一天天堵了起来。邱宝洁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那股劲儿。阳光明媚的这天,她带着儿子邱柳偷偷又坐上了去甘蔗的大巴。
抱在怀中的邱柳在车厢里哭闹不停,同车厢的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递来了他的玩具给了邱柳,惹得车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和邱宝洁同座的那个老女人更是不停地对着哭叫的邱柳扮着鬼脸,想要逗他一笑,结果却适得其反。那个老女人又开始问起孩子他爸,宝洁脑袋空白,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随口说道:“在城里工作,我们正要去找他呢。”随后,她一边喂奶,一边对着邱柳自言自语道:“找爸爸,我们去找爸爸。车车马上就到了,小柳马上就见到爸爸了……”
念着念着,邱宝洁坐的这辆车也驶到了终点。她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邱柳下了车,走了一段路,不远处就能看到吴涛家的房子了。
靠近一些,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喜庆味道,宝洁这才清楚看到吴涛家中门楣和挨着马路的窗户上都贴着显眼的红色大囍字来,加快脚步,宝洁赶到门口前。看到门里门外许多人来来往往,她拉住一个路过的人,小声问道:“这位姐姐,我想问一下,这家人办的是什么喜事啊?不是听说他家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了吗?是有别家借这个地方办婚礼吗?”
“小妹,你不是来喝喜酒的吗?你从哪听来的啊,没有这回事。这家的大儿子确实已经成家了,还生了一儿一女。倒是小儿子还没成家,今天就是他的婚礼,我们都是来喝喜酒的。这男娃模样长得俊,你要不要进去看看?”那位大姐说。
邱宝洁听后,如遭雷击,连连后退几步,怀里邱柳亦被摇晃得哇哇哭叫起来,那位大姐看她这样,只觉宝洁奇怪,不多管顾,自顾自地走进了吴涛家中,留下邱宝洁在原地发呆。
儿子的哭声把宝洁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这会精明了起来,跟着旁人一同走了过去,停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直至在人群里看见了吴涛,她才迈进第一只脚。走到吴涛身后,一把拉住他,吴涛回过头,有点诧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是哪位?”吴涛问道。
邱宝洁听后,顿时急红了眼,把怀里的儿子举起来,吼道:“你不认识我?那你可认识他?这个没爹的孩子!”
吴涛看着眼前用棉布包裹着的孩子,一时无言。这时,吴涛的母亲走了过来,看到邱宝洁母子,她料想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想把邱宝洁拉到一边谈话。可邱宝洁像一座山一样立在人群中,想要讨个说法。吴涛的母亲扭动着腰走过来,从腰上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个客人随礼的红包,一边拆着,一边从中抽出一张张纸币,对邱宝洁说:“这钱你先拿着,算我们还你们邱家的一部分。”
说完,她就把钱塞进了邱宝洁的怀里。邱宝洁一把抓住,扔在了地上。吴涛的母亲哀声四起:“好姑娘啊,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我们欠你的,日后自会还报。这么多人在场,你让我一个老太婆的颜面往哪放啊!”她用手指着全场看着的客人,接着作出跪地状。膝盖弯曲时,被邱宝洁一把拉住。
邱宝洁抱着哭泣的儿子,滚烫的泪水从她烧红的眼睛里滴落,在棉布上烫出花纹。接着,她又发出了笑声,满座宾客都看着她,猜测她为什么又哭又笑。
动静太大,引起了内屋人的注意。吴涛的新婚妻子和几个二十出头打扮的女孩从一个房间走了出来,站在一扇贴着字帖的门旁。她们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情况,一边走着,一边笑着跟屋内的人打招呼。
吴涛的母亲看到邱宝洁不再闹腾,让自家人给她搬来椅子,端来了茶水。邱宝洁哪有心思闲坐品茶,她抱紧儿子,用包裹的棉布遮住了半张脸,走出了吴涛家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自那以后,邱宝洁带着小儿子回到家里,再也没有提过吴涛这个人。吴涛婚后的事情,她也不再去关注。
说什么天长地久,不过是曾经拥有,说什么深情似海,不过是从头再来。求什么王权富贵,琼楼玉宇加锦衣玉食,叹什么悲欢离合,夫妻恩爱又子孙满堂。到头来不过是荒凉收场,落得个他乡即故乡,黄土掩矮冢。太匆匆,林花谢了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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