轵邑奴隶死斗场里,灯火通明,人声雷动。

华服峨冠的神族贵胄们,在这里卸下平日斯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像正在生死搏斗的,不是笼中的妖族死斗士,而是他们自己。

这一场,大部分熟客都押奴七七胜。奴七七是轵邑死斗场里王牌死斗士之一,身材壮,下手狠,妖力高,几十年来少有败绩。

可是今天,奴七七的战事很是拖延。他的对手奴九九,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好几次奄奄一息,却总是令人意外地一次又一死而复生,卷土重来。

有个尿急的看客高喊:“奴七七,你这个废物,打死他,别让我失望!”

很多看客一起跟着高喊:“打死他!打死他!”

已经斗了一个多时辰,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可是看客们的呼声还是振奋了奴七七,排山倒海冲向奴九九。

一番搏斗后,奴九九被狠狠掷出,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看客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奴九九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拼凑成奴十一的脸。

那时奴九九刚被抓来不久,逃了几次均告失败,被锁在囚笼里,每天遭虐待毒打,生不能,死不得。另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奴十一经常来陪伴他鼓励他,给他讲讲奴隶死斗场里的事,有时还会偷偷塞点食物给他,是他那段悲惨日子里唯一的温暖。

奴十一告诉他,他跟死斗场主管打了个赌,只要他能连胜四十年,赌场就放他自由。奴九九和其他奴隶都认为不可能,莫说四十年漫漫时光只赢不输,单说这轵邑奴隶死斗场从建立以来,还没有一个奴隶能堂堂正正重获自由。

但是那一天还是来了,奴十一在最后一场死斗中获得胜利,死斗场主管只好践行诺言,划去奴十一的奴籍,放他自由。

从此奴九九有了榜样,也有了目标。之后很多年里,每每濒临生死边缘,奴九九都会想起奴十一临走说的话:“胜,能活;败,会死。”

奴九九再一次摇摇晃晃站起,视线穿过滴血的乱发,盯紧不远处的奴七七,用尽全身力气冲过去,一双如刀的利爪,狠狠扎进对方心口。

他们纠缠在一起,同时倒下。看客们生怕两个都死了,赌局成空,便宜了死斗场,发出潮水一般的咒骂。

没一会,上面那个现出妖身,是一头狼兽。下面那个血糊糊,艰难地从死亡狼兽身下钻出来,踉跄着站直。

死斗场一片哗然,咒骂声更大了,押了奴七七的看客们开始往死斗池里扔东西。

可是任何东西都掉不进去,看不见的结界像一个巨大的琉璃穹顶,把死斗池禁锢成里不出外不进的囚笼。有人嫌扔东西不解气,施加灵力攻击结界,也只能发出空洞的轰鸣。

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头上,奴九九抹一把脸上血污,努力睁大肿胀的眼睛向上看,惊讶地发现,结界边缘竟然出现一个小小缺口。骂骂咧咧的看客们扔了东西发泄完毕,正在杂乱退场,死斗场守卫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状况。

来不及多想,奴九九纵身从缺口跃出,在尖叫的看客中间挤来挤去,迎面撞上一个死斗场守卫。他毫不犹豫把利爪扎进守卫胸膛,而后用力掷出守卫的尸体,一并掷出的,是这些年在死斗场里所有的苦难和晦气。

死斗士们接二连三从结界缺口跃出,他们一旦脱离牢笼和枷锁,立刻如虎归山、如蛟入海,持械追杀的守卫来一个死一个。

奴三十振臂高呼:“结界破了,兄弟们快逃啊,天高地阔,自由无价!”

逃出来的死斗士越来越多,他们沿着奴九九们开辟好的血路,一路逃离壁垒森严的死斗场。

入夜的轵邑城,街道清寂,月亮虽然还不甚圆满,仍然把整个轵邑照得清清楚楚。每逃到一个岔路口,死斗士们就分流一批,把持械追杀的死斗场守卫弄得无所适从。

奴九九循着房脊跳跃狂奔,一个驾驭坐骑的守卫在空中紧追不舍,不断抛出捕妖网,好几次差点把他捕获囊中。

突然他被一个人扑倒,双双坠入窄巷。离戎族守卫驱策坐骑在窄巷上空飞掠几圈,完全搞不清楚黑洞洞窄巷里的状况,便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奴九九原本在死斗场就被奴七七打得快死了,又经历大半夜夺命追杀,到现在已经衰弱至极,他听见奴三十在问:“你的翅膀是摆设吗?”

他有气无力回答:“两只胳膊都断了,变回真身也飞不起来。”

奴三十又说:“奴阿七是离戎狗内奸,他刚把奴阿四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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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风起云飞(2)大西山

距离轵邑城万里之遥的大西山顶,天河岸边,白茫茫坚冰雪野之上,应龙率一支队伍掌左翼,赤水献率水军逆流而上掌右翼,玄帝玱玹在空中驱策坐骑重明鸟,亲率一支队伍掌中翼,三支队伍呈半圆之势,严严实实把洪江残军包围在冰山之阳。

俯视着百余丢盔卸甲的辰荣士兵,玱玹加持了灵力大声喊话:“洪江,自从发现你还活着,我就一直在等你伺机而动。三年了,你终于出现。现在,后有天河挡路,前有西炎大军,投降,才是聪明人所为。”

洪江双臂从肩部齐齐被削掉,周身染血,由两名士兵扶着,瞪着玱玹。

玱玹:“你盘踞清水镇山上数百年,跟西炎征战不断,除了给大荒苍生带来战乱,还牺牲掉几万辰荣义军兄弟的性命。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成全你对辰荣所谓的忠义吗?”

洪江呸一声,连吐几大口鲜血。

玱玹:“你反抗至今,全大荒已经看到了你的忠义。现在大荒统一,你也该换换脑筋了。君子不临危地,良鸟择木而栖,我劝你学学辰荣熠。”

提起辰荣熠,洪江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喑哑地唱了句什么,辰荣残军马上跟着齐声唱诵:“枯荣抱兮忠臣骨,永不降兮辰荣士!”

歌声一遍又一遍,并不高昂,也不甚整齐,还带着沉重的疲惫,可是相当坚定,相当不容置疑。

玱玹怒道:“洪江,你非要让这片冰清玉洁,变成浸透将士们鲜血的修罗场吗?非要让这些无辜的辰荣兄弟,成为你愚忠辰荣的殉葬人吗?”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就不客气了!玱玹手一抬,三支大军同时发起进攻,一时杀伐四起,冰刀霜箭,朔风烈烈,天昏地暗。

待杀伐渐息,天地转清明,被血染红的冰原上,横七竖八躺着辰荣士兵的尸体。断臂的洪江不见了,冰山之巅,一个白衣人迎风而立,白发飘忽。

“玄帝陛下,别来无恙!”

相柳戴着面具,看不到他表情,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带一点战场的戾气或丧心病狂,诡异地平淡至极,仿佛街上偶遇。

玱玹很用了一点时间,才压下心里的震惊和语气里的波澜,甚至难看地笑了一下,“你还活着?”

“九命的名头,岂是白叫的。”

“洪江呢?又是你假扮的?”

“如陛下所见。”

“相柳,辰荣已败,洪江已死,你没必要再跟我作对了吧?如果你想要功名,我可以给你,大荒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想要自由,我也同意,承诺不追究你过往所为。功名或自由,你可以任选一个。”

“陛下,我也给你两种选择,一是放过我,二是杀了我。”

“杀了你,我有无数理由;可是放过你,我凭什么?”

“凭我在死前,让另一个大魔头重现大荒。”相柳说着看了一眼脚下的冰山,“玄帝陛下,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玱玹只感觉眼前一幕说不出地诡异,搜肠刮肚也想不明白,这里除了是大西山顶、天河岸边,还能是什么?

相柳慢条斯理说:“陛下年纪小,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应龙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应龙上前一步朗声说:“传说上万年前,大魔头烛九阴为害中原,被当时的辰荣王制服。辰荣王本想把烛九阴置于死地,有人劝阻,说像烛九阴这种妖力的大魔头,大荒只此一个,一旦死了就没了。辰荣王就存了一念之善,搬来一座冰山,施加上古魔咒,把烛九阴压在山下。”

相柳眼带笑意说:“陛下,我脚下所踩,就是镇压烛九阴的不周山。当年,辰荣王能心存善念,放烛九阴一条生路,今日,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呢?”

玱玹:“且不说此事的真实性,只说已经过去一万年,烛九阴即使没死,也垂垂老矣,即便你真能把他放出来,我怕他作甚?倒是你,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是我的敌人,杀无赦。”

相柳忽然高声唱诵:“枯荣抱兮忠臣骨,永不降兮辰荣士!”

话音未落,相柳现出真身,一头巨大的九头蛇妖腾空而起,九头如扇,风驰电掣撞向不周山。

随着山崩地裂一声巨响,巨大冰山倒进天河,大西山顶原本铁板一块的冰层,也劈劈啪啪碎成流冰,大大小小的流冰随着喷涌溢出的天河水,势如破竹冲下大西山,三支军队立刻乱成一团,人仰马翻。

九头蛇突然调转方向冲向玱玹,一边叫着:“擒贼先擒王!”

护卫玄冥挡在玱玹身前,挥刀斩向一只蛇头,大叫:“上当了,是傀儡幻术!”

这一刀虽斩入虚空,却误打误撞把傀儡幻术给破了,九头蛇立刻如云而散。

玱玹问应龙:“到底是洪江还是相柳?”

应龙跟相柳一样同为妖族,毫不迟疑回答:“是神族,没有妖族气息。”

三日后,应龙大将军回辰荣山,向玱玹汇报了三件事:

第一件,辰荣残军全军覆没,唯独未找到洪江尸体;

第二件,并不见所谓的大魔头烛九阴横空出世祸乱大荒;

第三件,洪江撞倒不周山导致天河喷涌,连锁反应又导致大西山下的江水爆涨,上游的石峡已发大洪水,预计不出十日,中游的云梦泽也将变作一片汪洋。

玱玹命令应龙全力治水,千方百计把洪灾损失减到最小。同时下令,全大荒悬赏通缉洪江和相柳,赏金数额位列赏金榜第一第二名,并放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应龙暗暗质疑,相柳也需要通缉吗?但他什么都没问,默默照做了。

应龙跟了老西炎王大半辈子,如今又跟随玱玹左右,深知这爷孙俩虽然性情迥异,都是心智果决、走一步看十步的主,玱玹如此做,就定有如此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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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风起云飞(3)云梦泽

轵邑以南,就是大荒最富庶的云梦泽,如今正被滔滔洪水侵袭,已经变成一片泽国。水患像一只黑色巨兽,贪婪地吞噬着这片原本丰饶的土地。

人们不得不背井离乡,他们或者攀上陡峭的高山,或者北上,或者南下,暂时远离洪涝之地。

山脚下,顶着骄阳迁徙的难民,排成密密麻麻的长队,所有人都因长途跋涉而步履维艰。

一个老人走着走着,突然一头栽倒,亲人们也只能在几声哭啼、几行泪水后,把老人草草安置在路边,又不得不忍着悲痛,携妻挈子加紧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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