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本月季花墙下,马左右和小琴坐在椅子上聊了很长时间。
刚才,小琴主动把自己的过去,以及怎么染上艾滋病的事情主动告诉马左右了。因为她听说马左右是艾滋病科室很难缠的病人,那些护士看到他都很害怕。她想,为了取得他信任,只有先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诚才有效。他们的故事虽然不同,但是都因为吸毒而感染。
的确,马左右听了小琴讲她的故事,内心有种特别的信任感。艾滋病人是形形色色的,但是对相似经历的人,还是会产生亲切的感觉。何况,他看小琴的第一眼,就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萦绕在心间。
“说说你怎么染上艾滋病吧!”小琴说。
还没等马左右开口,田田突然从花墙边跑出来,把小琴和马左右都吓了一跳。
“小琴,你刚才不能那样问!”田田严肃地说。
“怎么了?”小琴满脸疑惑。
“在哪里染上的艾滋病,这属于病人的个人隐私,艾滋病咨询员是不能打听的。你不知道吗?”
“哦,好吧,我不问。”小琴诚惶诚恐地说。
田田站在他们俩身边,也不走,就听着小琴下面说什么。小琴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往下讲。
马左右说,田田,你不用担心小琴,你去忙吧。
田田说,不行,我要负责任,她刚刚做这项工作,还不行呢。
小琴也说,我,好像是不行。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马左右说,田田,你也太死板了。小琴刚才明明说得挺好,反正我觉得好。
你觉得好就是好?我觉得不好,田田说。
小琴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她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吵起来。
这三个人怎么会在一起的呢?还要从头说起。
刚才,田田领着小琴来病房找马左右。马左右的眼睛经过治疗,已经恢复了部分视力,能看见人,但是看什么都还有点模糊。
田田为什么要带着小琴来找马左右?那是因为朱槿护士长让红丝带中心的志愿者多和小马接触。她说,年轻人在一起聊的话题,能引起共鸣。
田田带着小琴来,是因为小琴也成了艾滋病咨询员。田田比小琴加入红丝带时间早,她内心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我给你看的书,你看了吗?”田田问小琴。
“你说的是《艾滋病咨询员访谈录》?”小琴说,“看了。”
“你有什么感觉啊?”
“没什么感觉。”
“怎么会没感觉呢?”
“哦,你问的是我有什么感想吧?”小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田田说,“不是差不多嘛。”
“行,护士长说了,你加入红丝带比我早,我要叫你老师。老师,请继续吧。”小琴说。
田田立刻来了精神,她说,那本书她看了好多遍,前面的简介实在太长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意思,不过现在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小琴说,看书就看书,干嘛要背简介啊。看书不需要死记硬背,只需要理解。
田田说,你不知道了,那简介可把我背惨了。我现在就给你背一段吧。
“本书让我们看到了现实世界人类灵魂深处的精神活动,反映了发展中多元化世界的不同侧面......”
小琴赶紧拦住田田,说,别背了,太长了,都是识字的人,自己看好了。
田田说,那好,我总要教会你,艾滋病咨询员干点什么吧?
小琴说,这个可以说。
田田说,就是要到一楼的总台去,用预约本把病人的名字和所有情况都登记下来,然后回答病人咨询的问题。
小琴问,那你接待过多少个病人咨询?
田田说,我其实也没有接待过病人,现在都是门诊部的人在接受咨询。万事开头难,我打算从科室病房里的病人开始实操训练。
小琴说,你说的病人是谁?
“马左右!”田田说。
两个人走到病房。
“你叫我?”马左右答应了。
“我没叫你。”田田说。
马左右眯着眼睛看向田田,田田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小琴,是一位小提琴家。她也是艾滋病咨询员,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
马左右看向小琴,他看得不是很清楚,目光中显得朦朦胧胧的小琴气质格外出众。
“真美!”马左右说。
“你说什么?”田田问。
”没什么,没什么。“马左右觉得自己有点唐突。
小琴则大大方方地和马左右打招呼,田田正在对她进行培训呢,需要尽快达到工作要求。
“你可不能为难小琴,听到没有!”田田说。
马左右心想,我想讨好她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为难她?这个田田好像有点自以为是。
“好的,我一定配合小琴的工作,田田,你去忙吧。”
田田说,那好,我要到总台去看看,查一下那几个在预约本上登记过的病人什么时候来取药。
马左右说,你快去吧,他们都等你吧。
田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说,我和小琴还没讲过这些呢。预约本上有病人的姓名、编号、治疗方案、上次体重、这次体重、取了多少天药、还剩多少天药、什么时候再来取药......
小琴仔细地听着,马左右有点急,说,田田快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再讲。
田田说,好的,你们等我啊。
田田前脚刚走,马左右就迫不及待地对小琴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小琴问,需要我做什么?马左右说,能不能扶我到楼下花墙去坐坐。小琴说,可以啊。
小琴小心翼翼地扶着马左右走到走廊上,上了电梯,下了电梯,扶着马左右下了台阶,走到花墙前,站到椅子旁。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小琴说。
“一起坐吧。”马左右说。
小琴看了看马左右。
马左右说,你坐啊。小琴说,你的手可以松开了。马左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搭在小琴的手腕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把手抽回来。
小琴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小时候怎么学小提琴,一路上遇上了哪些人生导师,参加了哪些比赛获得了哪些荣誉,马左右完全沉浸到小琴的音乐世界里去了。
小琴又讲到她是如何坠入毒品深渊,又如何经历非人的折磨的。每一次戒毒,她又是怎样期盼着能够凤凰涅盘获得重生,又一次次如何像被猎枪打下来的鸟一样折翼跌到尘土的。
马左右听着,脑海里浮现的是自己在国外被客户引诱吸毒的场景。他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你想到过放弃吗?”马左右问。
“无数次想到过放弃,甚至是结束生命。”小琴幽幽地说。
“那你是怎么改变想法的?”马左右轻轻地问。
“因为我的父母。”小琴说到这里,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连绵的山脉,不说话。
“他们怎么了?”马左右打破了沉静。
“他们已经不在了。他们选择了我生日那天,双双自杀。”小琴把目光收回来。
“啊?”马左右万万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小琴。因为两个人并排坐着,挨得很近,马左右看清了小琴的脸庞。他看到的这张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了悲戚的表情。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小琴。
“那时候,别人都以为我的精神支柱垮了,我一个人肯定无法在世上活下去了。”
小琴说,我到现在还想不通父母为什么要比我还先放弃。很长一段时间,我如同生活在炼狱一般,但是冥冥之中又总有声音告诉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你要活下去,哪怕像一颗枯草一样活下去。
她内心的两种声音始终在左右着她的行为,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相反的力量。理智和情绪像两道轨道上开的车,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来回地撕扯着她的肉体和灵魂。
马左右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小琴的无助和绝望。因为自己曾经也像她一样走过了漫长而艰难的戒毒之路。
“不想放弃,可是却时时想妥协?你是这种感觉吗?”马左右找到了知音。
小琴点点头。她说,她一直没有找到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直到红丝带中心让她给主题歌谱曲,她终于从乐曲中救赎了自己。
从那时起,她积极地配合治疗,并且主动向别人倾诉自己的难处。
“倾诉自己是走出心魔的第一步。”小琴说,你也可以试试,试着和自己信任的朋友分享自己压抑已久的心情。”
马左右看向小琴。
“我知道你也经历过和我相似的事情,”小琴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染上毒瘾的?”
“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成瘾时,我很沮丧,”马左右回忆道,“但是,后来我发现,只要坚持下去,最后成功戒掉毒瘾是完全有可能的。意志力是内啡肽,而上瘾是多巴胺,让它们来一场殊死战斗吧!”
他们开始分享彼此的戒毒经验,在那一刻,他们的心灵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一直聊啊,聊啊,好像两个人本来就认识似的。小琴感到自己不再孤单了。
“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呢?”马左右问。
“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更加美好。”小琴说。
“我能和你成为好朋友吗?”马左右试探地说。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我是艾滋病咨询员,你可以信赖我。”
“小琴,你刚才不能那样问!”田田突然出现了。
小琴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知说错了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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