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杨柳空青青,江边路好无人行。
不知烂熳花何处,空听嘤嘤竹里声。
钟山王气连宫禁,台城佳树郁春晴。
独领风烟无饮兴,晚来吹笛最分明。
初春的鸡鸣寺游客还不是很多,而萧辰便是其中一个。
放眼望去,眼前是黄墙青瓦,身后就是烂漫桃花。缓缓的跨过弯曲的青石板路,面前开着两扇深红色的大门。
时隔三年,再次踏进这片人间净土,萧辰心里已有百般滋味。
依稀记得刚毕业时陪着‘她’来到这里还愿的情形。
能够怀揣着一份铁饭碗,在那时就已经成了毕业生择业的首选。
经过一整年的努力,她从300多人的竞争队伍里脱颖而出,那一幕幕抢座背书的场景萧辰记忆犹存,宛如昨天。
而当时的萧辰对铁饭碗这个选择并不在意,甚至不懈,并且在别人问起原因时,还一直重复着那一句“我不考,考那玩应儿有啥意思?再说我也不是那块料。”
就这样,别人认为按部就班的事情,萧辰却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很无趣。
如此种种,如今回想起来只剩抿嘴儿一笑罢了。
毕业后各奔前程,虽然和她时常联系,但心里终究觉得差了点什么。
其实萧辰心里也清楚的很,只是不想承认或者单纯的不敢面对而已。
因为新入职公司的大学生要集体军训的原因,两人有两个多月没能见面,电话里得知她那边的住宿环境也很一般,但毕竟在机关大院里,各方面的保障还是充足的,在无趣的时候能和几个新同事一起打打牌,聊聊天解闷儿。
在一开始,萧辰接着对方打来的电话先是欣喜,之后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嗯......嗯......”做着回应。
直到那年的国庆节前夕她打来电话,说要去寺里还愿,萧辰当然兴奋不已,毕竟提了许久的相会,一直都被她拒绝。
可仔细琢磨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与其说是陪她还愿,反倒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当面告诉自己一样。
一个人的脚步略显迟缓,还好有三五游客偶尔经过,少了一些寂寥。
几个结伴的老人走走停停,步履蹒跚的进了寺庙的院内。
粉花绿树,金象铜炉,一股清幽肃静之感迎面扑来。
缓步走到大雄宝殿跟前,四脚的铜炉里香火缭绕。
旁边的老槐树枝叶舒展,一条条红丝带新旧缠绕,求学祈福的笔痕卷着烟火缱绻在灰白色的石栏上,而只有风知道他们是否能得偿所愿。
萧辰迈步过来,上前寻了寻两人当年共同系上的那一条红带子,可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
或许被路人随手摘了,或许柔弱的布麻压根儿就经不住日晒雨淋,再或许,早就随着往昔的记忆被风吹散了也说不定。
又是新的一年,劳心费神却无甚意义的工作必然不能长久,而不上不下的经历始终敌不过那些高学历、高技能的高质量人才的竞争和冲击。
满心期待的主管岗位应聘,最后也只是在鬓角处徒增了几根白发而已。
眼看着就要三十岁的人,却仍旧住在出租房里。
理想和追求,恐怕只有床头的那张写着学习和作息计划的暗黄的A4纸还记得了。
不得不承认,在天空中寻梦的不止是游子,还有很多断了线的风筝。
于是萧辰借着加班调休的机会,把烦心的思绪暂时搁置,来到此处散心,也算是故地重游。
登上大雄宝殿,回望着来时的路,不禁感慨时间匆匆。
而仓促的不仅是青春,还有落在酒店床上的那件薄外套。
因为阴暗的大殿很快就将身上的汗水浸凉,萧辰蹭了蹭胳膊,仰着脸儿望着庄严肃穆的谁见了都会心生敬畏的金色毗卢佛像。
而那涂了红漆的横梁吊顶更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于是萧辰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鬼使神差的跪在了蒲团上----合掌三拜。
整个动作都像其他游客那样虔诚,但他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如此行为被旁边两个焚香的老妇人全程看在眼里,她们来不及扶正刚刚插在香炉里的高香,只眯着眼上下扫了扫萧辰,又窃窃私语的走出了大殿。
本就是接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的新青年,对求神拜佛的事,自然没那么深刻的体会。
三年前萧辰也只是看客一般的看着她对着佛像一一跪拜,看她拜完后便递过那个达芙妮浅绿色的小包,她从包里掏出几张零钱投在功德箱里,萧辰在一旁就这么盯着,还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遭白眼的傻笑。
淡淡的烟火气熏燎着大殿,除了几声百灵鸟的鸣叫,世界仿佛都在此刻随着缕缕青烟漂浮在云顶。
萧辰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香灰,背着手漫步在各个佛像之间。
也许是香味道太浓,也许是起身过猛,恍惚间脑子里竟然生出了些许敬畏之感,又莫名的感觉到自己竟与这里的场景合了拍。
话说汉明帝刘庄请佛入汉,修白马寺问经求佛,开创了中国佛教的“释源”。
到魏晋时期佛教得以系统的融和、发展,而隋唐时代最为兴盛繁荣,对中国佛教的传播和发扬也影响甚钜。
求神拜佛是顺应时代的行为,在战火纷纷的年代,帝王霸者拜佛以求安邦定国成大业;贵族官宦拜佛以寻光明、保宗族,不惜“竭才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黔首庶人拜佛,不仅形式简单,也只是求个天下太平,家人如故罢了。
萧辰站定后回想着,以前逢年过节,母亲也会按照旧俗拜佛。
据母亲讲,一开始的时候是随着父亲到老院儿奶奶家去拜佛,因为老院儿有尊清代的佛像,鎏金的镜框里盘坐着一尊腰缠裟衣、胸悬念珠的垂耳大佛,乡下都称其为“大肚米勒佛”。
当时的十里八村的也都兴这个,而供奉佛像的家庭拜佛的仪式感更强一些。
至于那些没有佛像的人家就只能请上年纪的老人用毛笔在黄纸上写一段仪规,挂在家里的西墙上。
小时候就见过这样仪规(诸如此类):
南無阿彌多婆夜
毗迦蘭帝
哆他伽多夜
阿彌唎哆
哆地夜他
毗迦蘭哆
阿彌唎哆婆毗
......
到了上初中的时候,老院儿信了洋教,原来的佛像也无缘无故的没了。
等到母亲再去拜佛时,奶奶一家人犹如对待仇人一般,母亲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尊佛像早已被填进了门口的灶坑里。
记得母亲因此哭了好些日子,萧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的十几年里,母亲再也没有踏进过老院儿半步。
靠着佛像的石台根儿,萧辰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调了个舒适的姿势。
又掀开蓝色卫衣的下摆,给逐渐突出的肚腩抖了抖风。
朦朦胧胧之时,只觉得一股阴风从石台的两侧挤了过来,经过双面夹击,最终钻进了他的卫衣里。
“嚯!舒服!”
“佛祖显灵喽!显灵了好啊。”
萧辰眯着眼十分享受。
一阵昏沉过后,来到了日落十分,白天领导一遍遍的电话问着公司账务上的琐事儿,萧辰心里烦的也懒得骂了,索性关掉手机,本就是休假,哪来那么多的屁事儿!
可是心情已经完全被打乱,反正该看的也看了,于是萧辰起身拍了怕衣服,大步往外走去。
俗话说本心无有害,一念惹尘埃。
回到酒店后还没来得及洗澡,他便觉得脑袋有些胀痛,身上的肌肉、关节也开始酸胀起来。
可能是白天出汗后受凉了,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萧辰暗自思量着,便草草的洗了澡,吃了两颗感冒胶囊、两颗白加黑、一粒安乃近外加两颗阿莫西林胶囊就睡了过去。
要说大殿里阴凉清爽自是建筑设计所需,那一阵清风也是季节交替唤起万物苏醒之风,传达天地生机之旨。
可古书中又有这样一段记载:传说箕伯簸扬致风气后,风也成了神佛的信使,传道的器具。
而至于其间细节,却未能详尽。
或许根本就没有详尽,或许太详尽了以至于读到的人心里不安,便把它扯碎扔了也不一定。
夜里开始下起了雨,雨点一阵阵敲打着窗户,“噼里啪啦”的很有节奏。
伴随着雨滴节拍的是一道道的闪电,由远而近的在半空中炸鸣,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愈演愈烈,就像在捣摧着世界的大门。
胀痛愈发强烈,萧辰恍惚间感觉浑身如同泡在沸水中一般,铅块一样的脑袋里一幕幕的闪烁着混沌的画面:
高耸幽深的断壁之间,一座座火炉蒸腾着烟雾熏烤着站在中间的自己;满身油光锃亮的锁链死死的拴着每一个能动的关节;脚底的石板上流血般的渗出青绿色的液体,粘稠而刺鼻;巨石忽上忽下,好像不摇出谁的脑浆子就不罢休一般;头顶上断断续续的霹雷在耳边炸裂......
如此种种,忽远忽近的来回切换。
萧辰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脑子里仿佛倒满了不明的液体,除了千斤般的沉重感之外,已没有任何感知。
如果说此时身上还有能动的东西,就只有眼球里那些异样的混沌碎片了。
突然,一道惊雷重重的划过天际,惊破了苍茫大地。
一切混沌的枷锁也都随之被震出了九霄云外。
取而代之的是一簇耀眼的光芒,卷积着周围的金色云彩在萧辰头上来回旋转。
霎那间,千万个无端的思绪和脑子里的液体被抽离,被连根拔起,向着明闪闪的充满着烟雾的金色洞口旋转、奔涌而去。
萧辰奋力的抓着,抓着!大口的吞着空气,也许这是在窒息的边缘最后的一次挣扎!
而随着金洞的裹挟,手掌再也没有了力气,脑袋已经成了一个漂浮的气球,一切声响禁绝,万物也凭空消弭。
在昏暗的房间里,没留下一点人来过的痕迹......
“咣...咣...咣...”
木锤撞击着铜钟响了几下......
萧辰撑着模糊的意识微微睁开了眼,又试着晃了晃脑袋,只觉得炸裂的感觉褪去了许多。
于是右手拄着床边试图坐起来。
没想到“扑通”一声,却从上面摔了个狗啃屎。
“诶我操!”
萧辰本能的骂了一句。
正想起来踹那破床一脚,可抬头一看,上面却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台子,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延伸处,少说也有二米多高了。
难道刚才是在那上边掉下来的?
萧辰咧着嘴泛起了寻思。
四下里光线幽暗,香火味儿却极浓。
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左右,石台那边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金色雕像,头上的房梁比白天寺庙里的高了许多,地面是用小块青石铺设的,虽说比不上售楼处二平米见方的罗马大理石瓷砖那么大气,但每一块上都有别样的花纹和图形,或是飞鸟冲天,或是仙鹤东来,每一片都凹凸有致,明显是纯手工的作品。
但此时萧辰可无心欣赏地板。
他揉了揉右腿膝盖,这一下摔得可不轻。
“不对啊!这是啥地方......”
背着手又揉了揉屁股,紧接着狠狠的晃了晃脑袋,瞪大了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一切!
“何人在此?”
忽有一个声音从石像那边传来。
“有人?”
萧辰嘀咕了一句。
“额,景区还没关门吗?”
萧辰听到有人说话后心里像是找到了希望一般。
“可明明是住酒店里了啊!”萧辰又自言自语的说道。
“烦请现身说话!”那个声音继续说。
萧辰这才起身,蹑手蹑脚的继续打量着四周环境,又张开手想要扶着些什么,而后缓步从石像右边的石栏处蹩了出来。
这是一个和昨天那座大雄宝殿很相似屋子,这石台、蒲团和周围的陈设都很像,就是偏旧了些,光线也暗了许多。
难道自己是在做梦?萧辰一边嘀咕,一边慢慢走着。
随着脚步的移动,光线透过高高的方格木窗一道道的洒在地上。一缕缕粉尘随着光的轨迹缓缓摆动,大殿里朱红的立柱高耸挺拔,少说也有两仗多。立柱中间用一个大金箍镶饰着,好像还纹刻着什么图案,对,像是一条金龙张牙舞爪的盘在了柱子上。
萧辰侧身的不远处矗立着一尊大肚弥勒佛,以金箔塑身,眯眼端坐在大殿的正中央,这倒是有点亲切感了。
佛像正前方的人见状转过身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良久......
对面的人嘴巴逐渐张开,却没有出声儿。
那人鬓发高束,配了一支金光闪闪的发钗;身着青黑色宽袖长袍,仔细再看,见其袖间纹绣着腾云鳞爪;外边套着一件挺拔有型的夹衣,腰间系着一条宽厚的素带,侧边还垂着一个大环儿,要是古代,一定是玉佩什么的,而这会不太确定;乌黑的头发自然的垂在肩后,饱满的咬合肌对称的在脸上隆起两条小山脉;浓郁的眉毛宽厚而冗长,以至于盖过眉骨后还能卷起两抹雁尾;鼻身肥阔,嘴唇偏厚,一双凹陷的眸子直直的端详着面前的这个“怪物”。
萧辰呆呆的看着对面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昨天那件蓝色卫衣,卡其色休闲裤配了双白色板鞋;虽然是新设计的“u”短发,但在此刻,头上仿佛已经繁衍出了无数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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