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推开房门冷笑一声讥讽地:“哟——姐姐还把这号粗手笨脚的丧门星打板高供哪?文家祖上八辈子没见过媳妇啦?!”

托氏脸上气得红一阵白一阵,低声嘟囔着:“文家没德,钻进你这号儿不知廉耻、伤风败俗的下三滥!”

范氏没听清托氏说些什么,得意地转过身,见春阿氏正在床边叠被褥脸色陡变:“不要脸的东西,我要你规着床了?!你那双贼眼又想找寻我?老娘我就是床头养汉子也轮不上你这小蹄子管!”

阿氏小声小气地分辩着:“奶奶的事,儿媳怎么敢……”

“什么事儿?我做了什么事?!”范氏如同火上浇油顺手拿起一支尖利的烟签子:“今天你给老娘说明白!你查寻老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着把烟签子狠狠地向阿氏腿上扎去。

“二奶奶……”春阿氏呜咽着跪了下来。这时范氏见春生端着漱口盂从东房里走出来便喝叫道:“滚!伺候你男人去!”

身材矮胖五大三粗的春生见阿氏从二妈屋里走出来一脸不悦恶声恶气地问:“我养的蝈蝈喂了吗?”

“还没顾上喂。”阿氏道。

“什么?!”春生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你他妈顾不上喂,我他妈顾得上打!”说着一把抓过阿氏推进屋子里。

范氏在一旁敲着边鼓儿:“春生,你也是五尺高的汉子了,连个媳妇也管不了,现不现眼呀!”

春生白了范氏一眼怒冲冲地进了屋。

范氏听着屋里传出春生的打骂声和阿氏的惨叫声有了几分快意,咬牙切齿地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有脸嚎丧呢!”

少顷,阿氏披头散发地从屋里跑了出来,春生追着打着叫道:“甭拿死吓唬人,小爷不怕这个!”

文光在屋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走出来喝道:“春生,大清早这是干什么?不怕街坊四邻笑话!”

阿氏趁春生回头的工夫,挣脱开春生的撕扯向街外跑去。

过了几个时辰,阿氏的母亲唠叨着“多年的大道走成了河,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这句宽心话强逼女儿又回到了文家。

文光的叙说自然没有这般详细,只是说小两口斗嘴一气之下阿氏跑回娘家,并且指天为誓文家对儿媳绝无虐待之行乌恪谨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便挥挥手要文光回去候着,遂吩咐传范氏。

范氏被带了上来,只见她头上挽着个蟠龙旗髻,身穿东洋花布的裤褂,脚蹬一双两寸余厚的花盆底鞋,这种鞋为满人所特有,木底中端有一块马蹄形的木块,又状如小花盆故称之为马蹄底儿,走起路来呱呱哒哒很有韵味。

“民妇范氏叩见大人!”范氏向上媚气撩人地飞了一眼双膝跪了下来。

“范氏,乌大人在上,你要把昨天夜里的情形据实地讲!”副翼尉鹤明道。

范氏的脸上没有怯色,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道:“是,昨天夜里小妇人刚刚睡下,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我起身一看就见一个人影钻进厨房里,忙喊有贼这时春生的阿妈也跑了出来,才见儿媳阿氏投缸自尽,春生已被人杀死在炕上了。”

“如此说来,你未眼见杀人的真凶,为什么一口咬定是阿氏所为?”乌恪谨问。

“大人明鉴,依小妇人想,春生夫妻素不和睦,自打三月过门这丫头就不与春生合房,不是心里头别有所为还能有别的?这是其一,再者,真是别人所杀,这丫头能自个儿寻死吗?”

范氏一番话说得两位翼尉一怔,好个伶牙俐齿的妇人!

乌恪谨暗想这样一个俏丽刁钻的女人怎甘心做文光的一房侧室?这其中必有缘故!

鹤明一拍桌案问道:“有人举报,你时常虐待辱骂儿媳阿氏,可有此事?”

“大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姐姐托氏为人柔顺这丫头才敢如此作恶,是我看不过去管教过几次,说我虐待她可冤枉死小妇人了!”

“我已派人查验,阿氏身上遍体伤痕!”乌恪谨道。

“那是她男人春生所为,与小妇人无关!”范氏的回答不软不硬滴水不漏,乌恪谨和鹤明对视了一眼。

鹤明道:“倘若你话有不实,小心翼里的惩治!”

范氏连忙答道:“小妇人不敢!”

就在范氏被带下的瞬间,乌倍谨看到了一对轻佻、得意又有几分挑逗的眼神,他心中骂道:“妖媚可恶的刁妇,我必要查你一查!”

接着问过托氏,最后阿氏被带了上来。

阿氏头发蓬松面容凄切,既无傲上之姿又无惊恐之态,与昨日夜里相比显得很是沉静。

乌格谨指着阿氏颈上的铁链道:“一个妇道,不必戴这样的刑具,撤下去!”

皂吏解下链锁,春阿氏俯首跪了下来。

“你的年龄、姓氏?”鹤明问。

“小妇人春阿氏,今年十九岁。”

“娘家是哪一旗?”

“镶黄旗,松昆佐领下人。”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亲阿洪阿去年过世,家里只有母亲阿德氏和弟弟福昆。”

“你丈夫文春生素日待你如何?”

阿氏眼圈儿一红,顿了顿悲戚地说:“小妇懂得从一而终,是好,是坏,那是命中注定的。”

鹤明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下这样的毒手呢?”

春阿氏抽泣的低声道:“大人不要问了,小妇人……只求一死!”

乌恪谨道:“人命至重,是不是你杀的你要据实地讲,翼里自会替你讲话!”

鹤明:“乌大人苦心问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一头扎进死道里!”

春阿氏依旧哭泣着说:“丈夫惨死,小妇人断没有活在世上的道理。”

“糊涂!如若不是你杀的,不拿住真凶只求一死,就算尽了你的妇道吗?!讲!那杀人的真凶究竟是谁?”乌恪谨有些动怒了。

阿氏怔了一下:“我……我对不起春生,他不该死,不该死呀!”阿氏哭出了声。

鹤明听到阿氏讲对不起春生便追问道:“这么说,春生当真就是你杀的?”

春阿氏紧咬嘴唇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把怎样起的杀心,如实招来!”

阿氏的身体在呜咽中颤抖,忽然间她仿佛下了狠心扬起头木然地:“自小妇人嫁到文家整天受二婆婆和春生的打骂,思前想后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不如双双死了,一了百了,这才动了杀心。”

“你行凶之时杀了几刀?刀刀伤在什么地方?”乌恪谨问。

“这……”

“讲!”

“小妇人一时昏迷,实在记不清楚了。”鹤明示意书吏拿过笔录要春阿氏签押,阿氏接过毛笔,手腕不住地抖动,就在笔锋将落之际,乌恪谨霍地站起身一拍桌案喊了声:“慢!”堂上的人骤然都怔在那里。

乌恪谨离开公案默默地沉吟着走了几步心中怎么也无法把那血淋淋的尸场和眼前这个柔弱堪怜的女子连在一起。少顷,他停在阿氏面前字字千钧地:“小小年纪,不要执迷,你若出言不实可要饮恨终身了!”

春阿氏突然扬起头那眼中竟然显出几分凛然之色哀怨决绝地:“谢大人恩典!小妇人罪有应得,只求大人早早了结此案,赐小妇人……一死吧!”

那签押的笔终于落在供状上,而阿氏的精神也仿佛一下子崩溃,昏昏迷迷地瘫倒在堂中的石地上。

按《大清律》的法典,旗人犯罪不归一般司法衙门处置而由步军统领衙门辖审,乌恪谨下了公堂一面请法部官员再来验尸,一面上报了提督衙门。督府衙门祁大人口谕“从速解署,严行审讯”于是他便命鹤明将勘察尸场的记录以及春阿氏招认的口供具结成文着日将阿氏移送督府候审。

按前朝老例这种案子至此也就算十有八九了,可光绪皇上比不得乾隆、康熙,大清朝的江山在他的脚下已然大不安宁了,子民们的脑袋仿佛多了几根弦开了几分窍。就在春阿氏解往督府的那一天,被人们称之为“洋报”的《京话日报》刊出了一篇不满千字的小文,这篇豆腐块大的文章竟然像一石击水搅起了一股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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